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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永的告别仪式在二月举行。
这已经是支队这个月第二次到烈士陵园。身着制服的施广陵、顾局、周巡、周舒桐、关宏峰、赵茜、海港支队的白局等人站在刘长永的墓前。高亚楠刚刚生产,没有办法出席。
刘长永的妻儿在墓前痛哭,周巡低声对身旁的关宏峰说:“一个老刘,换了个叶方舟,代价还是太大了。”
关宏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过,会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周巡叹了口气:“咱们这行就这样,其实大家都是人,难免有缺点……谁都希望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只是有时候你为了能让别人过这种生活,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支队,就像个家庭,一家人嘛,有时难免各自揣点儿小心思。但不要忘了,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在打击犯罪的第一线上,在各种辅助工作的岗位上,甚至是在某些根本没人知道的地方……不管我是不是喜欢老刘,他在岗位上尽到了应尽的职责。他的牺牲之于我们,就像失去了家人。”
关宏峰低下头,若有所思:“家人……”
墓前,周舒桐上前搂住刘长永的小儿子,低声安抚他。刘长永的妻子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
周巡致完辞,有些落寞地出来,刚坐进越野车,听到后面有声音。他回过头,看见关宏宇坐在后座上,手里翻着一本案卷,低声道:“原来,剩下的这本副卷一直被你藏在车上。”
周巡回过头:“你是打算……”
关宏宇打断他:“是我哥在陷害我。”
周巡想了想:“我也一直有这种怀疑。但老实说,以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这么做,恐怕另有苦衷。再说了,如果真是他在陷害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关宏宇合上案卷:“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绝不会原谅他。”
关宏宇推门下车,周巡在后面道:“哎,那案卷……”
关宏宇拿着案卷,留下一句:“在他身边,你自求多福吧。”
关宏峰心事重重地摸着脖子上的围巾往里走,迎面碰上小高,小高问:“关队,您看见小周了么?”
关宏峰不经意地问:“没有,怎么了?”
小高递过一张纸:“哦,她好像在重新勘验‘2·13灭门案’的物证,找我帮忙核查工具箱中缺少的是什么。我联系了生产厂家,那里面缺的,就是把手电。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觉得,这件缺失的物品和凶手有关。”
关宏峰一惊。
2013年2月12日22点37分。
关宏峰走下出租车,快步移动到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用围巾遮住脸上的疤。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我到了。你在哪儿?”
对面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迟到了。关队长。”
关宏峰冷冷地道:“今天交通本来就不方便,你要真有重要线索就赶紧说。再卖关子,我就不奉陪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向前走一个十字路口,我得确保你没被跟踪。”
关宏峰看着昏暗的路,骂道:“你滚蛋吧!”
电话那头的人咯咯笑了起来:“伍玲玲一共中了两刀。一刀在脖子上,一刀在后腰……”
关宏峰听不下去了,咬着牙:“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说:“往前走一个路口,你就能知道凶手的名字。”
挂断电话,关宏峰硬着头皮向前走,很快就在弱光下爆发了黑暗恐惧症,倒地昏迷。
两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身旁,其中一个人说:“这家伙怎么了?羊癫疯?”
另一人说:“管他呢,倒是省事儿了。你那边……”
同伴答道:“轻松搞定。怎么处理他?”
另一人说:“等消息。先把他扛过去吧。”
其中一人把关宏峰背了起来。恍惚中,关宏峰眼睛睁开条缝儿,隐约看到背着自己那个人耳后有个黑色的纹身。
2013年2月12日23点31分,曙光四号院。
关宏峰边走边看着吴征全家遇害的尸体,表情木然。
他浑身都沾满了血,手上还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尖刀。
2013年2月13日0点58分,洗浴中心包房。
灯光明亮的包房里,洗净身上血迹的关宏峰围着浴巾,赤裸着上身,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摆着一个透明胶带和一盒爽身粉。他把自己的十个手指沾了点爽身粉,在胶带上印出指纹。又从钱包里拿出兄弟二人和母亲在病床前的拍立得合影。关宏宇那部分被折了起来。
关宏峰用纸巾垫着手,小心翼翼展开照片,放在桌子上。
用爽身粉和化妆刷,在照片上扫出指纹,比对后,找出了关宏宇的指纹。
他用胶带把关宏宇的指纹粘下来,从物证袋里拿出带血的刀,把指纹贴在了刀柄上端的血迹上。
他收拾好,来到前台,出示证件,要走了洗浴中心监控的硬盘,又用自己从吴征家里拿的小手电换走了前台的大手电。
他走到门口,打开大手电,举到耳旁,让双眼感光,走了出去。
关宏峰回过神,面前的小高还在等他回答,他低声道:“行,你给我吧,我转交给她。”走了没几步,发现周舒桐正迎面走来,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关宏峰回过头,一群市局刑警围了上来,他们对关宏峰简单搜身后,给他戴上了手铐。他刚才拿的那页纸,掉在了地上。
周舒桐捡起地上那张纸,看到上面的信息后,似有所悟。
关宏峰被拷走的时候,关宏宇正隔着玻璃逗在无菌育婴舱里的孩子。
高亚楠靠在床边,放下刚接听的手机,默默传达了这个消息。
关宏宇戴着帽子和口罩,似乎没有任何反应。高亚楠叹了口气:“你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关宏宇别开目光。
高亚楠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俩长得一模一样,我又是先认识的你哥,为什么却会偏偏喜欢你,而不是和他交往?”
关宏宇苦笑道:“因为……不管白天黑夜,至少我还都能站着做人。”
高亚楠温婉地笑了笑:“宏宇,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一样。但我想,就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与任何人都不一样的、我却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那个人。”
她握住关宏宇的手:“咱们的孩子,迟早需要一个能堂堂正正见人的父亲。对我而言,那个人只能是你。”
关宏宇沉默片刻,起身,摘下口罩,深情地吻了她的额头。
依维柯警车在隧道中行驶,四名刑警在后车厢看着面色阴沉、一语不发的关宏峰。交通信号灯一直是红灯,路口堵了很多车。
由于前方拥堵,隧道里的车也堵在一起。隧道内的照明灯光突然灭了。
警车里,关宏峰抬起头,由于对黑暗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
押运车内的刑警听到隧道某处传来“乒乒乓乓”的爆炸声,手扶武器,敲了敲驾驶席的刑警。开车的刑警,拿起步话机:“总队,总队,B07呼叫。我们行驶到环线路封闭隧道中段,前方车辆拥堵。隧道的灯还跳闸了。现在隧道里传来不明的异响,无法判断是什么声音。是否需要应对处置?”
总队:“B07,前方道路是完全拥堵么?”
押运刑警:“没堵死,已经在动了。就是很慢。”总队:“B07,按常规处置预案,引导车流,尽快驶离无照明路段。”
“B07收到。”押运刑警拉开隔板上的小窗,对后面说,“正常预案处置,下车引导,赶紧开出去。”
后面的四名刑警下车,反锁上车门。两人来到车头,拦截、引导周围的车辆。另外两人守在车尾,车也拉响了警笛。
旁边车道,一辆小轿车突然转向拦住车头。
警车刹车,四名刑警手扶配枪,上前拍了拍小轿车,示意女司机倒回,让路。突然,只听车后门传来“咣当”一声。车右侧的刑警忙一回头,见戴着手铐的关宏峰癫狂地跑了过来,把他撞了个趔趄,疯狂跑向前方隧道口的那片光亮。
四名刑警紧追几十米,把他摁倒在地。关宏峰挣扎着,嘴里念叨“黑”“太黑了”“开灯啊”。
四人面面相觑,把他押回后车厢。一个刑警近距离看着关宏峰的脸:“他怎么了?你看这汗出的。”
另个一刑警在旁边关切地道:“关队,总队拘传你去调查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儿。别让我们哥儿几个为难,老实呆着。”
他说完拍了拍隔板:“归位了,开车。”
刑警带上后车门时,看了一眼外侧损坏的锁插:“还真有劲儿,这都能撞断。”押运警车驶离隧道。
押运车驶过长长的立交桥,随着阳光从车窗里照进来,关宏峰似乎逐渐摆脱了黑暗恐惧症的折磨,平静下来。
押运车辆驶入刑侦总队停车场,两名刑警押着关宏峰下了车,穿过院落,走向刑侦总队大楼,一路上进出的警员纷纷侧目。
两名刑警押着关宏峰,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来办公的刑警、甚至是在办公室里办公的刑警纷纷侧目,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关宏峰被押进了审讯室。过了不多久,周巡来了。
门口看守的市局刑警抬眼看他:“就两分钟,不许谈论任何与调查有关的事,全程有监控。周队,你应该懂的。”
周巡摆手:“我明白,放心放心,多谢。”他推门进了审讯室,坐在关宏峰对面,他的目光落到关宏峰的脖子上。他没有戴围巾。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后,周巡微微一笑。
对面,关宏峰的面孔没有被灯光照到,看不到表情,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几个小时前。
关宏峰从酒吧后门走了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等在那儿的关宏宇。
两人相视无语,关宏宇看了他一会儿,叹气:“自己一个人还敢去支队,你就不怕天黑了回不来?”
关宏峰僵硬了一下:“做人走人路,撞鬼踏鬼途。我也该蹚蹚晚上的道儿了。”
说完,他大步往前走,错肩而过时,对关宏宇沉声说:“津港银行,8272号。”
关宏宇转过身:“等等。”关宏峰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
关宏宇望着他,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你知道一个人来到世间,能有个孪生兄弟的几率有多渺茫么?”
关宏峰没有说话。
关宏宇又笑了笑:“我现在才发现,从小到大,虽然我们有着相同的外表,能发出同样的声音,甚至身上流着同一个血型的血,但我们之间的关联从来没有这么紧密过。如果说一母同胞是缘分的话,能并肩走到现在,可以说得上是造化了。”
关宏峰转身:“你说得对,造化弄人啊。”
关宏宇低声道:“你听着,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更不知道你对自己做了什么,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换我是你,或是假如有一天你沦落到我这般田地——”
他上前两步,摘下围巾,戴在关宏峰身上:“哥,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就像你从没抛下我一样。”
关宏峰没有再说话,他将围巾裹得紧了些,缓缓走远。
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白天和黑夜,从来都同等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