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冢一成于两点二十分抵达。他穿着浅灰色西装,尽管下着雨,发型仍一丝不乱,看起来比在高尔夫球练习场时大上四五岁。这就是精英分子的气派吧,今枝想。
“最近很少在练习场碰面啊。”在椅子上坐下后,筱冢说。
“没有上球场,就不禁散漫起来。”今枝边端出咖啡边说。自从上次和公关小姐去打球后,他只去过练习场一次,还是为了去拿修理好的五号铁杆,顺便练习。
“下次一起去吧,有好几个球场可以带朋友去。”
“真不错,请务必要找我。”
“那么,也找高宫一起去吧。”说完,筱冢把咖啡杯端到嘴边。今枝发现,他的姿势和口吻出现了委托人特有的不自然。筱冢放下咖啡杯,吐了一口气才开口:“其实,我要拜托你的,是一件不太合常理的事。”
今枝点点头。“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认为自己的委托不合常理。什么事?”
“是关于某个女子,”筱冢说,“我希望你帮忙调查一个女子。”
“哦。”今枝略感失望,果然是女人的问题啊。“是筱冢先生的女友?”
“不,这女子和我没有直接关系……”筱冢把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就是她。”
“我看一下。”今枝伸手拿起。
照片里是一个漂亮女子,似乎是在某豪宅前拍摄的。她穿着外套,季节应该是冬天,那是件白色皮草。她朝着镜头微笑的表情极为自然,即使说是专业模特儿也不足为奇。“真是个美人。”今枝说出感想。
“我堂兄正在和她交往。”
“堂兄?这么说,是筱冢社长的……”
“儿子,现在担任常务董事。”
“他今年贵庚?”
“四十五……吧?”
今枝耸耸肩。这个年龄当上大制药公司的常务董事,一般上班族根本无法企及。“应该有夫人吧?”
“现在没有,六年前因为空难去世了。”
“空难?”
“日航客机失事那次。”
“哦,”今枝点点头,“真是令人遗憾。还有其他亲人亡故吗?”
“没有,搭乘那班飞机的亲人只有她。”
“没有孩子?”
“有两个,一男一女。幸好这两个孩子当时没有搭那班飞机。”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筱冢说。
今枝再度看向照片中的女子,那双微微上扬的大眼睛令人联想到猫咪。
“既然夫人已经过世,你堂兄和人交往,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作为堂弟,我也希望他尽快找到好对象。毕竟,不久的将来,他便要肩负起我们整个公司。”
“这么说,”今枝的指尖在照片旁咚咚地敲着,“这女子有问题了?”
筱冢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前倾:“老实说,正是如此。”
“哦。”今枝再度拿起照片。里面的女子越看越美,肌肤看上去如瓷器般洁白光滑。“怎么说?如果方便,可以请教一下吗?”
筱冢微微点头,双手在桌上十指交叉。“其实,这女子结过婚。不过这当然不成问题,问题是与她结婚的人。”
“是谁?”今枝忍不住压低声音。
筱冢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后才说:“那人你也认识。”
“啊?”
“高宫。”
“什么?”今枝陡然挺直了背脊,直直地盯着筱冢,“你说的高宫,就是那位高宫先生?”
“正是高宫诚,她是他前妻。”
“这真是,太……”今枝看着照片,摇摇头,“太令人惊讶了。”
“可不是!”筱冢露出一丝苦笑,“以前我好像提过,我和高宫在大学都参加了社交舞社。照片里的女子,是和我们联合练习的女子大学社交舞社的社员。他们就是因此而认识、交往、结婚的。”
“什么时候离的婚?”
“一九八八年……三年前。”
“离婚是因为千都留小姐?”
“详情我并没有听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吧。”筱冢的嘴角微妙地扭曲了。
今枝双手盘在胸前,回想起三年前的情况。这么说,他们停止调查后不久,高宫就与妻子离异了。“高宫先生的前妻正与你堂兄交往?”
“是的。”
“这是偶然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堂兄是在你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遇见高宫先生的前妻,开始交往的吗?”
“不,也不能说是偶然。现在想来,算是我把堂兄介绍给她认识。”
“怎么?”
“我带我堂兄去了她店里。”
“店?”
“一家位于南青山的精品店。”
筱冢说,这个叫唐泽雪穗的女子,与高宫离婚前便开了好几家精品店,当时筱冢从未去过。但她与高宫离婚后不久,他收到精品店特卖会的邀请函,才首次光顾。至于原因,他解释:“是高宫拜托我的。他们虽然离婚了,但曾是枕边人的女人要独立生活,他似乎是想暗地里为她出一点力。离婚的原因好像出在他身上,所以也有点补偿的意味在内。”
今枝点点头,这种情形很常见。每次听到这种事,他都深深感到男人真是心软的动物。甚至有些男人,即使离婚肇因于妻子,分手后仍希望为前妻尽力。反观女人,分手后对男人往往不闻不问,就算错在自己也一样。
“我对她多少也有些关心,所以决定亲自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跟我堂兄提起这件事,他说要跟我一起去,理由是想找时髦一点的休闲服,我们于是一同前往。”
“命运的邂逅就这样发生了。”
“看来似乎如此。”
筱冢说,他完全没注意到堂兄康晴强烈地受到唐泽雪穗的吸引,事后康晴坦承:“说来难为情,但我对她真的一见钟情。”甚至表明非卿莫娶。
“他不知道这位唐泽雪穗是你好友的前妻吗?”
“知道。第一次带他去精品店之前,我就告诉了他。”
“即使如此,仍然喜欢上她?”
“是。他本就是个很热情的人,一旦栽进去,任谁也拉不回。我之前全然不知,不过听说我带他去之后,他三天两头往她的精品店跑。女佣抱怨家里多了好些衣服,我堂兄根本也不穿。”
筱冢的话让今枝忍俊不禁。“我可以想象,那真是不得了。那么,你堂兄的努力追求有结果了?你刚才说他们已经在交往了。”
“我堂兄想和她结婚,但听说女方不肯给他明确的答复。似乎是因为年龄的差距,再加上有孩子,让她犹豫不决。”
“的确,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婚姻失败,让她更加慎重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也许。”
“那么,”今枝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放在桌上,“要调查这女子的哪一部分?照刚才的描述,你对这位唐泽雪穗似乎已相当了解了。”
“其实不然。老实说,她全身上下充满了谜团。”
“与你不相干的人充满了谜团也很自然,不是吗?”
筱冢却缓缓摇头:“问题在于谜团的性质。”
“性质?”
筱冢拿起唐泽雪穗的照片。“我认为,如果我堂兄真能得到幸福,跟她结婚也无妨。虽然她是我好友的前妻,的确让我有点排斥,但我想通了就会习惯。只是……”他把照片转向今枝,继续说,“看着她,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我实在不认为她只是个坚强的女子。”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只是坚强呢?”
“她这个人乍看之下就会让人这么认为。无论如何艰辛困苦,她都咬牙忍耐,拼命露出笑容,她就是给人这种印象。我堂兄也说他之所以受到吸引,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也是因为来自内在的光辉。”
“你是说,她的光辉是假的?”
“就是希望你调查这一点。”
“很难哪。有什么具体理由让你怀疑她?”
今枝这么一问,筱冢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有。”
“什么?”
“钱。”
“哦?”今枝往椅背靠去,再次望着筱冢,“怎么说?”
筱冢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一点高宫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的资产似乎有很多是不透明的。就拿开设精品店来说,高宫说他完全没有给予资助。据说她当时对股票非常热衷,但一个外行的投资人不可能在短期内赚那么多钱。”
“是因为娘家有钱吗?”
筱冢摇头:“照高宫的说法显然不是,听说她母亲是教茶道的,加上年金,只能勉强度日。”
今枝点点头,他开始产生兴趣了。“筱冢先生,你心里有什么疑虑?你认为这位唐泽雪穗背后有金主吗?”
“我不知道。结了婚仍与金主维持关系,这实在说不通……但我认为她背地里一定有鬼。”
“嗯……”今枝伸小指挠了挠鼻翼。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起疑。”
“什么事?”
“每个和她有密切关系的人,”筱冢压低音量,“都遭遇了某种形式的不幸。”
“什么?”今枝回视他的脸,“不会吧!”
“高宫便是一个。虽然他现在跟千都留结了婚,过得很幸福,但我想离婚毕竟是一种不幸的事。”
“但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吗?”
“表面上是这样,但真相就不见得了。”
“哦……其他遭遇不幸的人呢?”
“我以前的女朋友。”说完,筱冢的双唇紧紧抿上。
“哦……”今枝喝了口咖啡,只剩微温了,“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方便告诉我……”
“那是很惨痛的遭遇,对女人而言非常不幸。这件事导致我们分手。所以,我也是遭遇不幸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