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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薛灵璧书也发现自己过于咄咄逼人,转圜道:“大多世家子弟最终都由不得他们走想走之路。”

“侯爷也是?”冯古道好奇地转过头。

薛灵璧眸色一黯,“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上战场?还是心甘情愿集成侯爵?”

“都是。”他望着月亮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思念,“成为与父亲一样的人,是我从小的志向。”

冯古道忽然沉默。

那位已故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他们之间暂时无解的心结。

他开始后悔将话题引至这个方向。

薛灵璧道:“你呢?”

“什么?”

“你心目中的……”他顿了顿,直接接下去道,“是老明尊么?”

冯古道明知道这个话题危险,却也不得不回答道:“不是。”

“哦?”薛灵璧略显意外。

冯古道苦笑道:“其实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人是老暗尊。”

“为何?”

“因为他肆意潇洒。”

薛灵璧想起当日在天山遇到的蒙面人,不由微微一笑道:“肆意潇洒,的确不错。”

“不过我却知道我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他无法肆意潇洒,与其说他身上的担子让他不能,倒不如说他的性格限制得他不能。就好像袁傲策可以甩甩袖子丢下魔教跑去和纪无敌双宿双栖,他却做不到。

想到这里,冯古道不由看了薛灵璧一眼。

薛灵璧正好也在看他,“或许你可以试试看。”

怎么试?

冯古道苦笑。只要他现在丢下魔教,魔教就会陷入真正群龙无首的局面。虽说白道经过开封的杀鸡儆猴之后,短期内不会再来找他们麻烦,但那是在魔教稳定的情况下。他相信,别说魔教群龙无首,哪怕只是打个喷嚏,白道那些魑魅魍魉又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薛灵璧见他久久不语,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侯爷。”冯古道迟疑着开口。

“嗯?”

话在嘴巴里打了好几个圈,冯古道犹豫不决。

很多事情若是不说,那就是暗疮,就是掩着。一旦说出来,等于把疮挑出来,到时候再捂也捂不及。可是若是不说,疮就会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薛灵璧心中如何想,至少对他来说,这个疙瘩已经大得让他几乎夜夜失眠。

“酒凉了。”冯古道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对面那双期待的眼眸。

薛灵璧道:“你知这世上最好喝的是什么酒么?”

冯古道想了想道:“‘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的杜康?”

薛灵璧摇头。

“‘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的乳酒?”

薛灵璧仍是摇头。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的屠苏酒?”冯古道见薛灵璧依然摇头,只好苦笑道,“还请侯爷解惑。”

薛灵璧道:“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冯古道的笑容微僵。

“我记得曾经问过你,你未来的合卺酒是何滋味……”薛灵璧慢慢悠悠道,“你还记得是如何回答本侯的么?”

……

那是端木回春拿着假画像来忽悠的那天。

冯古道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知道什么叫做信口开河不足取。

他干笑道:“不记得了。”

“你说‘绝对不如和侯爷喝的这杯酒甘甜。’”薛灵璧将酒缓缓送入口中。

冯古道装傻道:“侯爷府中美酒如云,自然非寻常酒可比。”

“那么,你的合卺酒也出自我府中如何?”

冯古道手指一抽,挂起笑容道:“若是侯爷愿意割爱,我自然求之不得。”

“若是本侯想和你一同喝呢?”

……

一起喝合卺酒?

纵然冯古道再能言善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不能一味逃避。”薛灵璧说得意味深长,“或许你应该试着去面对。”

冯古道知道避无可避,干脆豁出去道:“面对又如何?有些事情根本无法解决。”

薛灵璧侧头望着他。

月光如水,眸光亦如水。

月光醉人,眸光更醉人。

冯古道看得一阵心悸,不得不撇开脸,“即使面对又如何?你不可能放弃杀父之仇,我也不会放下养育之恩。”

他说完,心慢慢地揪痛起来。

窗纸破了,里面外面便看得一目了然。于是光和暗就你你我我的分得一清二楚,再也没有那朦朦胧胧的缓冲地带。

“这是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事,你可以袖手旁观。”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他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养父。子代父过,天经地义。将心比心,侯爷,你可曾考虑过我的立场。”

薛灵璧不语。

酒冷,风冷,沉默的气氛更冷。

“考虑过。”薛灵璧突然开口。

冯古道讶异地侧头看他。

“只是我不能退,哪怕自私,哪怕任性,也只能向前。”薛灵璧缓缓道,“因为退了,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冯古道的心微微抽搐。

薛灵璧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容忍。”

78谋反有理(六)

“你父亲,的确是我师父所杀。”冯古道不敢转头,眼睛拼命地看着前面那片层层叠叠,如乌云般连在一起的房檐。

薛灵璧没有做声,但肩膀一阵发紧。

冯古道遂将当年那桩乌龙事,用不紧不慢地语调一一道来。

风很轻,轻无声。

夜很深,深到沉。

冯古道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周都沉浸在压抑的静谧中。

他始终看着东方。

无论人事如何变幻,朝阳总会在那里升起。

“冯古道……”薛灵璧突然开口。

“嗯?”冯古道心别得一跳。

“是你的真名吗?”

冯古道终于回头。

薛灵璧坐在那里,看上去和刚上屋顶时没什么区别。神情淡淡的,却又不觉得冷漠。

“不是。”他道。

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神情闪过一抹不自然,“不过,从我踏进侯府的那天起,我就决定叫冯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