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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李蔓没有代步工具, 从文宝斋买完水粉笔绕小路,从学校后门进去。

挨着后门的是宿舍楼,边上就是画室, 隔了两三百米, 画室楼底下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的议论着什么, 有些高高指着的手都伸向同一个方向, 李蔓微微抬起伞目光随之而上。

目光聚焦对准, 她清晰的看到她们的画室窗户边上坐着个学生, 外形像极了吴巧,李蔓心一紧,背后瞬间一声冷汗, 她握着伞一步步走去,每走近一步就看清一点, 她的心就不安一点,像流沙堆积般的汇成高高的山坡。

吴巧哭得看不清前方,揉到眼睛发痒,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脑壳发疼, 底下什么声响她听不见。

这些年所有的刺在她心头上的画面都一一涌现, 同学们嘲笑疏远时的嘴脸, 老师无奈无望的叹气, 父母黝黑的脸漾着希望的眼神, 她自己卑微的模样。

背后冷风涌动, 正面热浪侵蚀。

李蔓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开始发抖,抖到牙齿都打颤, 根本无法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她觉得害怕,也觉得生气。

走到画室楼下,清清楚楚的认准了人,是吴巧。

李蔓扔下伞,转身往楼里奔,就在这时——砰!

“啊!”

周遭爆发出震天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蔓的脚像被胶水粘住,她背脊一僵,垂在边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

“好吓人啊!怎么办啊!”

“快打120叫救护车!”

“她...还有气吗?”

“手还动呢,没死!快打电话!”

“好多血,你看,好多血,不行了,我不敢看了。”

草坪前些天园艺师傅刚铺上,鲜嫩翠绿,花园里几颗白玉兰身姿挺白,树叶莫名透着一股圆润,鲜血混着泥土发出诡异的气味。

李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救护车声响已经挨近。

她没敢走近看,那里学生保安围着,她只知道吴巧......跳楼了。

“哪个是老师,跟着一起去,通知家长!”

医生将吴巧抬上救护车,沿了一地的血,李蔓沉下心,跟上去坐进救护车里。

医生在做急救。

吴巧浑身血迹斑斑,脑袋歪在一侧,顶上的鸣笛声一声一声揪着人心,李蔓愣愣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全身力气像被抽光。

她心里的压力到底大到什么程度,才将人逼到这一步。还是理智奔溃后的一时冲动。

李蔓静静问道:“人能活吗?”

医生睨她一眼,“悬。”

比较幸运的是她落在草坪上,刚翻新过的,草地柔软减少不少伤害。

血腥味很快爬满整个车厢,这种猩红的气味犹如盛开满山坡的彼岸花,红的让人心悸。

李蔓握着手机,页面是吴巧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往下拉,先拨了陈玉的电话。

陈玉说她已经知道了,事情传的很快,早就传到校长那边,刚才校长才打完她电话,都在往医院赶。

这次比不回隧道事故,学校要承担全部责任。

从学校到医院,直通车,一分半钟。

李蔓从车里下来,迎来灼灼日光,照得她头晕眼花,吴巧被医生护士拥着推进手术室,车轮急速滚动,和地面青色的瓷砖摩擦出哧啦哧啦的响声,路过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

李蔓抬手捏眉心,手上不知何时滴落到吴巧的血,在她的手背已经凝结。

医院的走廊长而阴森,蓝色的座椅三个一排安静的屹立在墙边,李蔓坐下又起身,走几步又坐下。

她的学生跳楼了,她努力想开导的学生跳楼了。

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是不是让吴巧觉得有压力了?她害怕自己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她害怕好意却成了致命的刀口。

李蔓想了很多,但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大脑处于高度紧张,思维都是混乱的。

她弯腰,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合十托住下巴,像稻草人一样木木的怔愣几分钟后拿出手机拨下吴巧母亲的电话。

她母亲似乎在睡午觉,声音有点哑。

李蔓以最平静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李蔓,吴巧的老师,她身体有点不舒服现在在医院,您最好过来一下。”

“不舒服?这孩子怎么了?中午就觉得她怪怪的,不是发烧了吧?”

“还在检查,但有家长在比较好。”

“好好好,我马上就来。”

她说了个慌。

她没有办法直白的告诉吴巧母亲吴巧跳楼了,有些承受不住的可能会出意外。

......

裴邺坤刷完碗觉得无聊,想到还有三天就走了,于是下楼去找蒋大爷唠嗑唠嗑下下棋顺便道个别。

蒋大爷住一层,把家里布置的古色古香,门口还搭了花架,弄得花里胡哨的,别有风情,但都是蒋大妈打理的。

老夫妻闲情逸致,就爱弄花花草草,修身养性。这样的晚年生活虽然没有刺激,但安宁的让人羡慕。

蒋大爷坐在塌上扇着扇子喝着茶,自个儿和自个儿下棋,下的那叫一个愁眉苦脸。

看见裴邺坤,立马招手让他来下两盘。

里头空调开着,小曲听着,香茶喝着,惬意到了顶峰。

裴邺坤盘腿上塌,半局还没下完蒋大妈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哎哟几声,大喊出事了。

蒋大爷嫌弃的瞥她一眼,让裴邺坤甭管她,女人就一惊一乍大题小做,菜场上鸡蛋减价她也要喊一句出大事了。

裴邺坤笑笑,“羡慕您这日子啊。”

蒋大妈喝上口水,说:“隔壁那学校出人命了!”

此话一出,两男人抬手对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蒋大爷推推眼镜,眯眼皱眉问道:“咋会出人命,这好好的。”

“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就是刚刚听说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高三的。没听到刚才救护车来回的响啊?”

“哟,跳楼?这可不得了,这好端端的干嘛这么想不开,命只有一条啊。”

蒋大妈叹口气,说:“可不是嘛,年纪轻轻有啥想不开的。”

裴邺坤说:“现在不一样,现在学生压力大,心里负担重,很容易出事情。”

蒋大妈一听想到什么又咋呼起来,说:“我得赶紧给儿子打个电话,别给恒恒太大压力,别回头也出什么事。”

“呸呸呸,乌鸦嘴。”蒋大爷嘀咕几句。

恒恒是他们的孙子,平日里就常听两位老人家提起,溺爱的很。

裴邺坤想,以后他们的孩子可不能给李蔓母亲带,隔代亲,管不好孩子。

他手中的棋子刚挨到棋盘,脑袋忽然一炸,瞳孔一缩,问道:“蒋大妈,跳楼的男的女的?”

“女孩子!”

“坏了!”裴邺坤扔下棋子,“等会,我先给我媳妇打个电话。”

一连五个电话李蔓都没接。

如果这会在学校安安静静的上课,怎么可能没不接。

......

李蔓等到吴巧的母亲后用很缓慢的语速将这个残忍的事实陈述给她,手术室亮起的灯盏是生命脆弱的象征。

吴巧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谁也拉不动,不哭不闹,就像失聪了般呆呆的望着手术室。

陈玉和校长还有一些其他领导先后感到,逐一安慰吴巧母亲,并提出赔偿等解决方案,既温暖又绝情。

李蔓退到一边,她只是个实习的助教老师,没资管去做善后工作。

陈玉拉住李蔓的手,两个人走远一些,陈玉说:“你这段时间挺关注吴巧的,听说你还去找过班主任,吴巧那边你知道多少?”

李蔓:“不多,她不愿意说。”

她忽然不是很想告诉陈玉一些事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然后来关心吴巧,她觉得过于程序化,之前她不是没和她提过。

陈玉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想解释过多,只说:“这事情的责任是落在我和这班班主任头上的,校长学校是背负骂名的,火不会烧到你身上。我有必要了解前因后果,这样也能给家长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当教师这么多年,不是没被批评过,不是没为学生操心过,可这样的事情我也是头一遭经历,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上次两孩子在隧道出事我硬是后面好几天没睡好觉。”说着,陈玉回头望了一眼手术室,“希望那孩子没事。”

李蔓口袋震动,她眼下才惊觉,说先接个电话。

果不其然,裴邺坤也已经知道了。

李蔓说是吴巧,电话那头裴邺坤沉默了许久,随后说来医院找她。

李蔓忽然觉得自己厌倦了这里,徐鹏杨盼出事她来了两次,裴邺坤拆石膏来了一次,现在吴巧自杀又来了一次,每一次都让人精疲力尽。

她拖着沉甸甸的步伐往回走,和陈玉细细道出她所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画了一天的图,今晚早点睡,争取明天写得长一点。

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这个短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