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德公主看着自己这位平素从没亲近过却突然找上门来的侄女儿问道“你就这样出来,冀侯都没说什么吗?”
“我的事情他管不着。”姬央冷傲地道。
可这冷傲里的委屈和介意又怎么瞒得过人生已经走过一大半的云德公主。
皇家公主从古自今似乎就有走不出去的诅咒,几乎就没见过婚姻美满的,若是和驸马情投意合了,那驸马多半早死,当然最多的还是貌合神离,富贵一生,也孤苦一生。
云德叹息一声,“怎么想着来我这儿的?”
别说云德奇怪了,就是姬央自己也奇怪当时那一刻她怎么就想起这位姑母了呢?
姬央苦恼地看着云德,轻声道“姑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你这儿,我自己出来的时候是漫无目的的,可走到井陉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你,就想来看看你。”
这借口实在不怎么样,但姬央眼底的苦恼和迷茫太过真诚,云德也没再追问,又道“我记得你们这才新婚没多久,你怎么就负气跑了出来啊?”
姬央道“在宫里关久了就想到处走走,不是负气出来的。”这绝对是实话。
云德显然不信,“冀侯对你如何?”
姬央愣了愣才道“挺好的。”
只是她神情间的一丝落寞可出卖了她的真实情况,云德是过来人,也多少知道一点儿冀州的情形,沈家能喜欢苏后的女儿才怪。
“也是,你生得这般美貌,冀侯怕是将你捧到天上去了吧?”云德打趣道。
这怎么可能?姬央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应是,是讪讪地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明日那边儿特地给你办了菊花宴,邀你赏光,你去玩玩儿吧。”云德公主道。
所谓的那边儿就是指建威将军王忱的府上。王恪刚去,留下孤儿寡母,几个儿子似乎都没争赢叔叔,毕竟并州的军功都是王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王恪死后那些军卒就只服王忱。
但不知为何朝廷敕封新一任并州刺史的消息一直没下来,所以王忱领并州事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内里暗潮汹涌,都在憋着劲儿。
姬央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一听有菊花宴立时就高兴了起来,那眼神亮得灼人,云德心想到底是个孩子。虽然苏后妖名遍天下,可她女儿似乎道行浅太多。
晚上王忱过来的时候,云德伺候他脱了外袍,拧了帕子给他擦手。王忱漫不经心地享受着公主的伺候,“问出来了吗,安乐公主过来是干什么?”
“瞧样子像是负气出来的,她自己不承认。”云德道。
王忱“哼”笑了一声,他可没有云德那么单纯,“你可别被你侄女儿给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眼睛放亮点儿。”
云德“嗯”了一声,往王忱身上蹭了蹭。王忱扫了她一眼,云德的眼角已经生出鱼尾纹了,到底是老了,皮肤也松弛了,即便是个公主,吃起来也没什么味儿了,他可没有热情往她身上浇灌,倒头睡下道“我累了。”
云德收回手,在王忱身边合衣躺下,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帐顶,里面有无奈、痛苦,还有憎恨,也不知是恨王忱还是恨自己。
堂堂公主,当初国事还没有糜烂至此,在她夫君死后,她却被王忱强占,她不仅没能捍卫皇室公主的尊严,忍气吞声到现在却被王忱所嫌弃,被其他人所不齿。
这种时候,云德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宫里时对她痴心一片的那个侍卫来。最终是她负了他,身在皇家事事身不由己,婚事更是一桩一桩利益的结合,形势所逼,连她的父皇和哥哥们也做不得主。
否则安乐身为苏后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到寒冷偏僻的冀州去。冀侯虽然出众,但素闻他喜好美色,这于女子而言可不是良配。
别看安乐如今美貌如斯,云德几乎能想象将来的她会有多凄惨。美貌有时候并不是上天对女人的恩赐,尤其是对注定一生不幸的公主而言。
被云德如此念着的姬央此时正睡得黑甜黑甜的,只是床边站了一个人的话,总会有些异样,姬央翻了个身,不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霎时睁开了眼睛,张嘴就要惊呼,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是我。”沈度低声道。
姬央被沈度身上的寒气冻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沈度褪了外裳将姬央抱在怀里,“冷?”
姬央“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不怕被发现吗?”嘴上虽如此说着,她的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捉住了沈度的衣摆。
深秋夜凉,此时软玉温香在怀,叫人说不出的舒服暖和,沈度在姬央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含着咀嚼不放,“是怕人发现,所以待会儿你记得小声点儿。”
姬央赶紧道“那你可小点儿力气,不然……”
“我若是不努力,你怎么畅快?”沈度的话叫姬央立时又羞又气,虽然是大实话,可是也不能这样说出口啊。
姬央抬手去打沈度,却被沈度反手拧了,“三天不打,你就想挨鞭子了是不是?”
姬央的唇舌被沈度捂着,“吱吱呜呜”地吐不出话来,等她缓过劲儿来的时候,脸上五根手指印红得不得了。倒不是沈度打她,只是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巴,免得惊动了外头值夜的人。
姬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可憋死她了,她发怒地拿腿去踢沈度,他也没恼,只是捉着她的脚,轻轻捏着。
姬央在沈度这里鲜少能有这般温柔待遇,她也就不矫情了,偎入沈度的怀里甜腻腻地道“明日将军府办菊花宴,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虽然姬央到现在也不知道沈度到并州是来干嘛的,但她自然是偏向自己夫婿的,所以很愿意为他办事儿。
沈度轻笑一声,指尖缠了一丝姬央的秀发在鼻尖轻嗅,“自然有。”
姬央攀住沈度的脖子道“嗯,你说,我一定听你的。”能帮上沈度的忙可就太好了。
“我的交代就是……”沈度故意顿了顿,手松开姬央的秀发往被子下探去,“你好好玩儿,一定要玩儿开心。”两人相处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沈度已经看出来了,姬央就是那种谁带她玩儿,她就能向谁喊爹的主儿。
姬央这才知道沈度是在捉弄自己,他根本就不信任自己,所以嘟起嘴很不满意地将沈度作恶的手握住,“我累了,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做这事儿本来就没要你使力。”沈度顺势将姬央往后一推,从背后压住她,也不管她如何无理取闹,自有法子叫她动弹不得,碎不成声。
次日晚上赴菊花宴的时候姬央都还没缓过劲儿来,人慵慵懒懒的,能坐下就绝不想站着,恨不能躺着才好。沈度折腾她时就跟没吃饱过的饿狼一般,凶残蛮狠,叫人腿打哆嗦。
姬央自以为自己是朵被霜打了的蔫巴巴的花儿,可看在别人眼里,粉白嫩红,垂露滴雨,却是雨后新荷灼波,初露粉桃耀霞,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有着公主们特有的高傲,看你时仿佛是在恩赐,眼里其实就没有你。可偏偏就是这双眼睛,不经意的波光流转,便能蚀骨销魂。
“那就是安乐公主?”王忱直直地看着水榭里坐着赏舞的姬央,头也没回地问旁边伺候的人。
“回将军,那正是安乐公主。”
王忱立足再看了片刻,这才举步往前走。虽然他才是将军府的主人,但今日出面招待姬央的是他的夫人。
片刻后王忱绕到水榭处,王夫人诧异地站起身唤了声“将军”。
王忱点了点头,朝姬央淡淡行了个礼,不算标准,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姬央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是以也只倨傲地点了点头。
王忱心里怀着恶意地呵一笑声,小姑娘太年轻,不知道世道的险恶,他以后会慢慢教她的。
王忱不过逗留片刻便自离开,似乎专门是来拜见安乐公主的,行为并无不妥,其他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王夫人侧头看了看肤光如雪的姬央,心里不由叫了声“天呐”。
夫妻这二十几年,王夫人如何能不知王忱是个什么性子。刻毒而胆大包天,当初大哥刚去,他就敢欺负云德公主,再后来多少女子为他别夫离子。如今竟然连安乐公主的主意都打上了。
姬央可不知道王氏夫妻心里的道道儿,她只觉得这菊花宴办得中规中矩的毫无特色,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太无趣了。”姬央将杯中酒重重地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做公主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这时候中州还在,虽然八方“诸侯”各怀鬼胎,但只要还没明刀明枪地竖起反旗,总是得给安乐公主面子的。
既然公主说无趣,其他人只能凑趣。
王夫人一挥袖,场中的歌姬舞姬就如流水般退了下去,“那我陪公主去园子里走走。这几日墨龙刚开,正好请公主品鉴。”
墨龙是菊花里的名品,花瓣如爪,腾龙卧云,那颜色更是罕见的墨绿,几近墨黑,天下总共也找不出几盆来。
但洛阳宫中总还是有两盆的,所以姬央对墨龙并不感兴趣,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王夫人和几个媳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拿这位安乐公主怎么办。
姬央却不是个难伺候的,她自己已经开口替底下人解围了,“我们来行击鼓传花令吧。”
众人心中翻了个白眼,只当这位公主娘娘能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呢,结果却是如此寻常的酒令,但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众人只能昧着良心奉承姬央。一个道许久没玩击鼓传花令了甚是想念,另一个有说她生平最爱就是传花令。
只王真的媳妇道“可家翁刚去,咱们不能饮酒,只怕扫了公主的兴致。”
姬央道“无妨,罚酒有什么意思啊,我这个令却和你们以前玩儿的有些不一样。”
众女忙问,“如何不一样法儿?”
姬央抿嘴一笑,“花停在谁手上,咱们不罚酒,只罚她做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众人又问。
姬央又是抿嘴而笑,“这个可不能说,待我一件一件的写下来,到时候被罚的人自己抽签决定。”
下头伺候的人赶紧伺候了笔墨纸砚,姬央提笔一挥而就,还不许旁人偷看,只待墨迹干了,她自己又亲手折了这些签纸放入签筒,“好了,就让玉髓儿做令官吧。先说好了,酒令大如军令。不想参加的现在就别参加,若是点了头的,就得愿赌服输,不然军法伺候。”
众人虽然心里忐忑不知那些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看着姬央自己也参加的,心想她总不能坑她自己,所以也都点了点头。
玉髓儿得了令又请示姬央道“公主,那我们选哪朵花呢?”
姬央随意地道“就园子里那朵墨龙吧。”
王夫人正喝着茶,险些没被一口呛死,“公主?”
姬央转头笑看向王氏道“夫人该不会是舍不得吧?那花在枝头上过几日也就谢了,这会儿若是能替咱们酒令增辉,岂不更美?”
王氏只能僵硬地笑了笑。
墨龙很快就被剪了下来装在盘子里端了上来,王氏看得心如刀绞,她最是得意院子里这墨龙,多少人想看上一眼她都不肯呢,如今却被这安乐公主强词夺理地暴殄天物。
姬央将那支墨龙捻上指尖,朝玉髓儿道“开始吧。”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