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天色依旧暗沉无比。
阮黛仰头看着周曜,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眼中充满迷惑,不知道他这样做意义何在。
“咚咚咚!”
屋外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一个女人大喊:“何奶奶,您在家吗?”
两人一愣,同时转头,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找。
阮黛无意识松开周曜的衣角。
“我去开门。”周曜迈开长腿走向门口,看到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妇女。
刘春凤看到开门的是个俊俏的年轻人,微微一愣,没听说何奶奶有孙子啊,而且气质长相不俗,白白净净的,身上自带矜贵,一看就不像是他们这儿的人,“请问你是?”
周曜顿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阮黛还在这里,他似乎喧宾夺主了。
“他是我朋友。”阮黛也走了过来,随口接道,“阿姨,你有什么事吗?”
她认出了妇女,家住在村口,平时会送些新鲜瓜果过来,阮黛上次来时就见到过她一次,和姨婆关系不错。
“是软软啊,你有看到我家阿宝吗?”刘春凤看着阮黛,表情又慌又急,“他下午跑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阮黛问:“阿宝长什么样?”
“板寸头,脸很圆,大概这么高的样子,十岁。”刘春凤急急比划着。
“抱歉,我没见过。”阮黛仔细回想了下,来时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孩子,摇了摇头。
周曜却若有所思,“他是不是穿着蓝色衬衫和牛仔裤?”
“对!”刘春凤本来黯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看他就像在看救命稻草,“你见过他?在哪啊?”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上了山。”周曜道,“因为他从我身边跑过去,又在哭,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这话一出,刘春凤脸色当即变了,连阮黛都皱起了眉,认真问周曜:“你确定?”
“嗯。”周曜耸肩,“不过他现在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阮黛见刘春凤表情实在难看,安慰了一句,“阿姨,你先别急,阿宝也许早就下山了,然后去了朋友家玩也说不一定。”
“我打电话问遍了他朋友家,人都不在。”
刘春凤心急如焚道,“搁在平常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可今天下午我刚教训过他一顿,因为他总玩手机不肯做作业,我一气之下把他手机摔了,然后他直接跑出了家,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刘春凤说着就开始啜泣起来。
姨婆从房间出来了,看到他们都堵在门口,过去问清楚状况后,也急得不行,道:“天啊,如果阿宝还在山上,那多危险啊,春凤,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不行!”阮黛立刻反对,“姨婆,你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这么大的折腾,虽然雨停了,但风很大,万一感冒怎么办?”
“可是阿宝……”
“我去吧。”阮黛无奈道,“你在家等着就好。”
“可你一个女孩子……”老太太担忧。
“我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曜开口,漆黑的眼看着阮黛,“你留在家陪奶奶。”
“这怎么行?”阮黛皱了下眉,“这事又和你没关系。”
姨婆平日受到刘春凤诸多照顾,还人情是理所当然的,但周曜没必要趟浑水。
她本意是替他着想,但周曜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叫他不要多管闲事,抿抿嘴,但坚持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奶奶也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啊,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上山多危险,还是我……”
“那我们一起去吧。”阮黛对周曜道,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老人家上山,“这样总可以吧?”
周曜没意见。
老太太想着她有人陪,也点头同意了。
刘春凤虽不想麻烦他们,但现在儿子下落不明,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太谢谢你们了!”她鞠躬感激道。
事不宜迟,周曜和阮黛立刻出发,走出院子,看到外面还站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大人,围在一起商议此事。
应该都是刘春凤找的帮手,她人缘向来不错,有这么多人帮她也不稀奇。
刘春凤过去和他们说明情况,大家表情一下就凝重起来。
“阿宝跑去山上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我们赶快去找,他还那么小,遇到危险就完了。”
大家一拍即合,马上就动身出发了。
周曜和阮黛混在其中,拿手机照亮路。
一路上,大家都在喊阿宝的名字,都希望他能突然出现。
这座山叫香河山,和小镇的名字相对应,还没被开发过,时常有蛇出没,有一定危险性,大人通常都会嘱咐小孩不准上山,否则打屁屁。
上山后,一行人分散开来找人,两人一组,手机随时保持联系,不要落单。
阮黛自然和周曜分到一组。
道路崎岖,刚下过雨,地面泥泞,到处都是树枝落叶,非常不好走。
阮黛边走边喊,累得很快,“他真的会在这里吗?你没看错吧。”
“我说了我不保证他现在还在。”周曜也觉得渺茫,见阮黛气喘吁吁,便道:“要我背你吗?”
“不用。”阮黛才没那么娇气,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路上很滑,小心看路,说不定有蛇。”
周曜把她前面的树枝踢开,戒备着四周,夜黑风高,树丛沙沙作响,环境阴森得都能拍鬼片了。
“不用你说。”阮黛从小就住在农村,野惯了,一点都不怕,见他一脸正经,忍不住逗他,“你怕蛇啊?”
周曜:“不怕。”
“那你还这么紧张兮兮的。”
周曜:“因为你在旁边。”
阮黛:“我又不怕蛇。”
“但我怕你被咬。”
“……”
阮黛一噎,不知道怎么回,她情愿他恁她,怼她,也不想他这么哄她,怪怪的,好别扭。
“别误会。”周曜发现自己的言辞过于暧昧,轻轻道:“我是把你当……妹妹,无论你喜不喜欢我,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在学校时也是,毕竟我不在你身边,于是托人帮忙照顾你一点,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和……严深川好好过。”
“你骗谁呢?”阮黛眯起眼,非但没有感动,还很窝火,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暗地里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就会感动,我才没这么容易哄,你做再多都没用!”
周曜一怔,然后低头淡笑,说:“我知道。”
“……”
阮黛要裂开了,她之前一直拒绝周曜,除了对他因爱生恨外,还因为在他身上她找不到安全感。
她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觉得他对她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是她离开后的戒断反应,才会这么想追回她。
这根本不算喜欢。
但是他这一年多来的种种行为又让她迷惑了。
阮黛陷入沉思时,也不知道踩中了什么,脚下一空,整个人重心失控,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往下落,下意识叫了一声。
周曜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抱住她,用手护住她的头,和她一起掉进了一个坑里。
阮黛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冲击过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周曜身上,心下一惊,连忙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周曜,周曜!”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
借着微弱的月光,阮黛勉强能看清他的脸,俊秀的脸孔苍白得不像话,沾上了污泥,没有一点血色。
在她的叫喊下,周曜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他轻轻“嘶”的一声,想起刚刚发生的事,立刻看向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阮黛又气又难受,心里不是滋味,她醒来后就感受了一下身体,只有胳膊受到了擦伤,其他地方都没事,全都因为周曜替她扛下了绝大部分伤害。
“你呢?”阮黛极度自责,看向他的身体,可惜周围太黑了,很难看出异常,“有哪里痛吗?”
“没事。”周曜笑了笑,声音一如往常,撑着地面坐起来,“你放心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男声弱弱地从对面传来。
“你们是谁啊?”
两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阮黛,心脏都快吓停了,条件反射地抱紧周曜,“你是人是鬼?”
不得不说,大晚上的在深山老林,特别有拍鬼片的效果。
周曜比她要好一点,刚才他就注意到对面有团黑色影子缩在那里,小小身体不停颤抖,衣服隐约可以看清是蓝色的。
他出声问:“你是陈宝臣吗?”
阮黛一愣,这不是阿宝的名字吗?
小男孩停止颤抖,抬起头道:“你认识我?”
“你妈一直在找你。”周曜淡淡道,“我们也是其中之一,你还真在山上。”
“所以我们是找到他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阮黛没好气问男孩:“你在这儿怎么都不出声,偏要等到我们都掉下来吗?”
“……我之前睡着了。”陈宝臣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怎么喊都没人应,而且又上不去,最后累得睡着了,还是被你们吓醒的,因为不知道你们是好人坏人,就没敢出声。”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还以为要死了。”
“行了,别哭了,我们会把你救出去的。”阮黛对熊孩子没好感,不耐挥手打断,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对周曜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嗯。”周曜握住她的手,站起来的那瞬间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阮黛见他能站,应该没事,然后开始找手机。
“手机在你后面。”
周曜身体靠在了坑壁上,提醒阮黛。
阮黛转身,真的地上看到了一起掉下来的手机,“你视力真好。”
她感叹一句后点开屏幕,没有反应,她又长按开机,还是没反应。
怎么都不亮。
“难道摔下来的时候坏了?”
阮黛心一沉,反复开机都没用后,抬头看向周曜:“你的手机呢?”
周曜默了片刻,道:“在上面,快要掉下来时,我把它扔在了一边。”
当时情况紧急,只想着救阮黛,下意识把手机扔了去抱她。
阮黛刮目相看:“你是早就预料到手机掉下来可能会坏吗?”
周曜淡定地“嗯”了一声。
“那个,”陈宝臣小声开口,“没有手机,打不了电话叫人来,我们怎么上去啊?”
周曜仰头看了看,这个坑应该是猎人挖的陷阱,只有两三米左右,不算特别高,他一个小孩爬不上去,但他们可以试一试。
“我们自己上去吧,等人来救太碰运气了。”
“怎么做?”阮黛试着抓住石头爬了下,但太光滑,完全上不去。
“你踩在我肩上。”周曜轻描淡写道,“你先上去,然后再把小鬼头拉上去。”
“那你呢?”阮黛下意识道。
周曜笑,“如果你有力气拉我上来当然好,但没有的话就用手机打电话给大人,我的手机应该还在上面。”
“好。”阮黛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那来吧。”周曜蹲了下来。
阮黛走过去脱掉鞋子,抬起腿小心翼翼往他身上爬,脚踩在他肩上,心跳极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低下头问:“你真的没事吧?”
“你指什么?”
等她站上他的肩后,周曜托着她慢慢起身,语气如常。
阮黛感觉很稳,心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他一站起来,阮黛的手就够到了地面,双臂用力一撑,利索地爬了上去。
接下来是陈宝臣,毕竟是男孩,身体也很壮实,他照着阮黛的样子,也很快爬了上去,有阮黛在上面接应,容易许多。
最后是周曜。
阮黛努力朝坑底伸手,但就是够不到,只好无奈放弃,大声对周曜喊:“你等着,我马上打电话叫人救你。”
下面,周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阮黛找到了周曜手机后,立刻给刘春凤打电话,说了具体情况和地址,让她赶紧带人过来。
刘春凤一听儿子找到了,很激动,连连说好。
他们开始等待。
期间阮黛不停和周曜说话,缓解心中不安。
周曜最后都听笑了,舔了舔苍白的唇皮,“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你少废话。”阮黛听他声音越来越弱,大声道:“喂,你千万别睡过去啊!”
“抱歉,我实在太困了。”周曜靠在石壁上,缓缓闭上眼,“先睡一会儿。”
“不准!”
“喂!”
阮黛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很急,恨不得又跳下去,吓得陈宝臣连忙抱住她的腰,“姐姐你冷静!”
还好大人们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阿宝!”刘春凤激动地抱住儿子,喜极而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陈宝臣还以为会挨骂,可看她哭了后,比挨骂还难受,也忍不住掉眼泪,“对不起,妈,我再也不敢了!”
而阮黛焦急地对其他人道:“周曜还在下面,可能昏过去了,你们能救救他吗?”
“当然。”大人们自然义不容辞,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直接跳进了坑里,齐心协力地把周曜扛了上来。
大家不约而同拿手机照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阮黛也看过去,心脏狠狠一跳,像被人捏在手里般,一瞬间让她喘不过气,呼吸变得急促。
少年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地上,脸色青白,黑发凌乱,全身都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而他的右脚竟全是血,染红了裤子,颜色晕深。
有人大喊:“快,快把他背到镇上卫生院,都看着点,情况不对立刻叫救护车送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