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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环山而上, 到了山顶开阔处便停下, 车门一开, 携着细雨的大风从四面吹来,感觉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强制荡涤了一遍。

周遭矮矮的栏杆毫无安全感,这儿本来就不是风景区, 所以没怎么建设过。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树,还是乱石, 全都自然又随意的生长堆砌着。

沈多意出门时没换衣服, 此时冻得隐隐打起了冷颤,但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说:“这一片不好发现,你以前来兜过风?”

戚时安把长风衣脱下, 哗啦一甩罩在了沈多意身前:“这样还冷么?要不回车上?”

风衣内里热烘烘的,带着戚时安的体温, 沈多意瞬间就还了魂,说:“不冷了,那边有石凳, 去坐会儿吧。”

他们俩转移到了石凳上, 放眼望去都是绿色的山丘和公路,戚时安这时才回答:“其实我差不多每年的今天都来这儿吹风,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和章以明带着两瓶酒来。”

沈多意明白过来:“你是每年的这一天都心情不好吗?”

“谈不上不好,有点郁闷吧。”戚时安微微停顿, 不确定对方是否想听他啰嗦。沈多意主动道:“你和章先生是好朋友,想必和他来是为了能够倾诉,那既然这次让我陪你来,就跟我讲讲吧。”

戚时安感激沈多意的体贴,说道:“我干休所那个妈你见过,直率热情,跟我和我弟什么都讲。但我亲妈不是,她不大声讲话,更不会嬉笑怒骂,干什么都跟没放盐似的,特别平淡。”

沈多意忍不住笑:“头一回听这种形容。”

“真的,她还特别严格,我小时候生病请假,她不先关心我难不难受,第一关心的都是会不会耽误学习。”戚时安的T恤被风吹得抖动着,“拿过生日这事儿说吧,一年不见挺想她的,但她跟应付差事一样,蜡烛吹一半接起电话开始处理工作,把我晾在一边。”

戚时安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轻瞪眼,跟小孩子告状一样。倾听的人同仇敌忾不至于,但应该顺着指责两句,可沈多意看在眼里,觉得特别想笑。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戚时安抬手打了个响指,“你觉得我妈做得对么?”

沈多意不答反问:“你妈妈是不是事业女性?”

戚时安回答:“是,她和我爸是读博的时候认识的,后来离婚也不是因为什么矛盾,跟明星似的,因为繁忙的工作聚少离多,就分了。”

不待沈多意接话,他继续分析:“其实就是性格不合,我爸是书生一个,也闷,两个人能谁都不吭声待上三天三夜,后来我爸和现在的妈结婚了,每天都挺高兴的。我妈找了个作家,比较浪漫,也比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开心。”

沈多意沉思片刻:“冒昧的问一句,阿姨是不是比较有傲气啊?”

戚时安说:“比较有傲气?我妈的傲气都冲破平流层了。怎么问这个,三言两语就感受出来了?”

“不是。”沈多意裹着风衣,“小川和你的性格差异挺大的,他像阿姨,活泼。你更沉稳,但是又自负,所以我猜是像你亲妈。”

戚时安不满道:“我自负?”

不知道从周围哪棵树上吹来一片叶子,正好落在戚时安的头发上,沈多意伸手帮对方抓下来,扔掉后又注意到对方脸上细密的小雨珠。

他没忍住,用手背轻轻地给戚时安擦了擦脸颊,像哄小孩一样的说:“你何止自负,有时候还透着优越感。”

有些凉的手背蹭在脸上,戚时安一动不动任沈多意宰割,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冒犯过你?如果有的话,我向你道歉。”

沈多意哈哈大笑:“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你骂人家‘废物点心’。”

他们把石凳都捂热了,戚时安讲了生日蛋糕好不好吃,沈多意讲了扫墓买的花有点少,像拉家常一样在山顶互相倾诉,天气阴雨连绵,他俩的心情却越来越明朗。

后来绵绵细雨有变大的趋势,戚时安一件T恤也快湿透了,他们便决定离开。戚时安还记得沈多意的请求,上车前问:“要不你开下去?”

沈多意却犹豫了:“还是算了,下着雨又下山,我觉得有点冒险。”

“那下周再出来一次,到时候你载我。”戚时安直接定了行程安排。车子启动,他们沿着山间公路离开,雨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

到了温湖公寓门口时,雨滴密集得已经连成了线,打伞都遮挡不住多少。沈多意扒着车门犯难,半晌过去出着小洋相说:“我再陪你坐一会儿。”

戚时安顺势说:“雨这么大,坐两会儿吧。”

这阵雨来得急走得也急,没多久就变小了,天色渐晚风也更湿更冷,沈多意准备回家,车门都开了一条缝又停下来。

戚时安问:“怎么了?风衣你穿着吧,这段路别吹感冒了。”

沈多意说:“章先生平时很忙吧?”

“嗯……忙完工作忙约会。”戚时安一时有点懵,“你问他干吗?”

沈多意说:“那以后你心情不好需要上山吹风的话,就叫我吧。”

车门打开又关上,风灌进来又被隔绝在外,沈多意穿着风衣快速跑进了公寓大门,而戚时安还在愣神。半晌过去,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想起沈多意面对面给他拭去水滴。

天擦了黑,万家灯火亮了起来,温湖公寓外停着辆跑车,里面的人独自开心,开心完又脸红了大半个钟头才走。

之前一周明安各部门都被会议折磨着,新的一周总算能喘口气了,然而咨询部和投资部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投资部要不断观察行情数据出材料,而咨询部要及时接收投资部的作业,然后再整合出方案。为了方便,几个部门全部集中在会议楼层开会,几道透明的玻璃门和玻璃墙间隔着,仿佛处在一间大型会客厅。

距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有的还在吃着早餐,沈多意坐在第一排,顺便帮还没来的齐组长占了位子。

“章先生,早!”

“早啊,今天穿这么漂亮,想让我讲话的时候走神?”

沈多意闻声抬头,看见章以明西装革履地走到了前面,随后下意识地朝隔壁望了一眼,隔着玻璃看见戚时安也到了。

隔壁外汇部的同事在和戚时安打招呼,戚时安拎着一大包早餐在前面落座,然后又是熟悉的会前准备动作,解袖扣,挽袖子,恨不得把领带也抽了。

“戚先生,您的笔记本。”

安妮去三十层跑了一趟,戚时安接过,翻到最新一页后开始边看边写,利用最后几分钟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

写完盖上笔帽,状似无意地往隔壁一扫,结果正对上沈多意的目光。

戚时安心头一紧,拿起本子晃了晃。沈多意一愣,随后拿起桌上的钢笔摇了摇。

会议开始,章以明正式对咨询部进行培训,戚时安也已经在投资部门开讲。旁边的座位仍然空着,沈多意压低声音问主管:“唐主管,齐组长怎么还没到?”

唐主管低声回答:“请假拍婚纱照去了。”

“噢噢。”沈多意坐好,没想到齐组长动作这么利索,看来过不了几天他就能喝喜酒了。想到这儿又操心起来,不知道孟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女朋友。

“沈组长,你画图快,把上季度的营销板块比例画一下,基本数据和净率也算出来。”

沈多意才发觉自己走神了,急忙拿起笔:“给我两分钟。”

工作证相当于一把尺子,沈多意出图加估算的速度和质量已经在几个部门出了名,但凡开会需要用到,他拿起笔和工作证就上。

会议持续了大半天,午饭集体延迟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是老板也跟着辛苦的话,大家似乎就没什么怨言了。戚时安虽然吃得多,但也能扛得住饿,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仍然选择先做完总结。

章以明很没义气地站在门口:“我直接走了啊,三点约了证监会的人。”

戚时安头都没抬,直接摆了摆手。他安生地坐在桌后做总结和安排,独自分析资料和数据,顺便写了下午给咨询部培训的内容大纲。

安妮端着几份餐盒走进来,厚地毯消掉了高跟鞋的声音,她把午饭摆在桌上,小声提醒道:“戚先生,趁热吃吧。”

戚时安仍没抬头:“嗯,你去休息会儿吧,然后把上午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

安妮又无声地走了。员工们吃完都去休息室或办公室小憩片刻,戚时安独占一层楼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戚先生,还没忙完啊?”

戚时安终于抬起了头,见沈多意正吸溜一瓶酸奶走进来,问:“你吃完了?”

“嗯,请你喝酸奶。”沈多意从兜里又掏出一盒酸奶。

戚时安直接拆穿:“周一的餐后小食是酸奶和猕猴桃,每个人不限量供应,怎么成你请我了?”

沈多意在前排坐下:“餐厅食谱你都知道啊?那今天咨询部哪个保洁阿姨轮班?”

“王阿姨吧。”戚时安瞎掰,顺便把笔在指间转了转,“你一来就打扰我,我这儿还没写完呢。”

最后两口吸溜得声音很大,沈多意把酸奶喝完了:“如果不是公司机密的话,你口述我执笔吧,你先吃饭。”

笔跑到了沈多意手里,戚时安的手里换上了勺子,空荡荡的会议室就他们两个,戚时安说两句吃两口,顺便等沈多意写完。

“对了,下午给你们培训我要重点说说止损,认真听。”

“好的,戚老师。”沈多意写满了一页,翻过去说,“不要突然点我提问就行。”

下午,投资部分组做数据透析,戚时安连轴转给咨询部培训,他站在大屏幕前不停输出,座下的员工认真吸收。

“关于流通盘就先说到这儿,投资部时刻更新市场数据,行情走势可能会稍有变化,但不会差很多,下面说说‘止损’。”

戚时安突然发坏:“沈组长,你之前那份应接方案带了么?”

沈多意没带,但他开会都会带着优盘,方便开完拷贝资料,便回答:“优盘里有,您现在要用吗?”

戚时安直接打开了优盘,里面一堆文件中夹杂着一份“高血压患者健康食谱”,沈多意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庆幸自己没下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组长这份方案做得很好,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关于‘止损’的,虽然不太细致,但想法和思路很棒。”戚时安说,“很多客户不懂要‘止损’,更不会遵循鳄鱼法则,所以实行起来一直比较吃力。”

沈多意认真地做着笔记,把戚时安传输出的每句观点和解决方法都牢记在脑子里。散会后也就下班了,他拿回自己的优盘,顺便拷贝了戚时安的资料。

一递一接的时间,戚时安悄声问:“我讲得还可以吗?”

沈多意悄声答:“我能考一百了。”

下班后大家四散离开,戚时安回到三十层后直接让安妮也下了班,他看完会议记录后签了名,然后准备休息片刻等着晚上贵金属开盘。

难得空闲片刻,他摸出了兜里那盒酸奶,于是吸溜着酸奶想来回溜达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去休息室转了一圈,轮班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股票投资部已经下了班,主管经过时向他问好。

再下一层就是咨询部了,这个时间应该也都走光了,戚时安把酸奶喝到了底,决定去咨询部扔个垃圾算了。

谁知灯都亮着,格子间却空无一人,他放眼扫过,沈多意的办公室开着门。门里没人,戚时安又踱步到了茶水间,他抱臂倚靠着门框,正大光明地偷看沈多意削大鸭梨。

沈多意刚削完一圈,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扭头吓了一跳:“戚先生,你能不能出点动静?”

“我怕打扰你啊。”戚时安说,“下班前还吃个梨再走啊?”

沈多意低头继续削:“我加班,齐组长请假没来,我帮他做一点。”

戚时安撇嘴:“那工资发给谁啊?”

“看您的意思嘛。”沈多意削了一半,迫不及待先咬了一口,“齐组长准备婚礼特别忙,大家平级同事,互相帮助没什么。”

正主都不嫌累,别人操心更没用,戚时安不主动招人烦,便转了话锋:“叨叨一天嗓子又疼了,我也想吃梨。”

沈多意支使道:“我办公桌上还有一个,你拿过来我等会儿削了。”

戚时安乖乖去拿了梨过来,他走到对方右后侧,伸手把梨放在了前面的料理台上。收回手后却走不动了,沈多意在他的咫尺前方,他只要稍一抬手就能把人困在方寸之地。

半天没有动静,沈多意好奇地回头:“我以为你遁地走了。”

戚时安还嘴:“我喜欢上天,不喜欢遁地。”

“把你能的,先吃这个吧。”沈多意把削好的那个递来,但是又收回,“不对,这个我咬过了,你等会儿吧。”

沈多意转过去削第二个,平直的肩膀看不出在动,只有手腕施力把果皮转圈削下。戚时安盯着对方的后脑勺,忽然开口说:“你知道么,我以前都是自己加班。”

他继续道:“我最疲惫的一段日子是毕业那年,准备和章以明办公司,忙里忙外,经常熬几个通宵。他出外应酬,我包揽技术项目,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盯盘,只和数据打交道。”

沈多意说:“我最累的是刚工作那两年,又要上班又要准备精算师最后几门考试,也是夜深人静对着各种题目,很无语。”

戚时安还未说完:“其实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你,可能因为我的生活整体来说很无聊,而我们当初的相遇很浪漫。”

沈多意笑了:“你确定浪漫?”

“我确定。”戚时安说得很认真,“有时候特别想,有时候淡淡地想,见不到、得不到,都让人记忆深刻。我曾经试图把你当作年少时遇见的一场浪漫,想着随便搁心里就行,哪怕再遇见也不会扰乱我。”

他说着又靠近了一点:“可现在真的重新遇见,你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工作,在我的视野中谈笑忙碌,还在我独自加班的时候削梨给我吃,我就想把浪漫变成现实。”

恨不得马上就变。

戚时安慢慢伸出手,从后面揽住了沈多意的胳膊。

刀刃顷刻间歪斜,长长的一串果皮断了,沈多意单薄的后背挨住了一面温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