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芷感觉自己把僵硬写在了脸上。
她张了张嘴, 发不出声来,有些无措。
祁医生大概是见多了大风大浪, 对她的反应很习惯。把水杯推过去示意她喝点水, 慢悠悠道:“没关系, 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建立信任畅所欲言是挺难的。还是那句话, 医生眼里没有性别。你可以把我当个树洞。”
话虽如此, 但活生生的大男人坐在面前,挺难幻想成树洞的。
裴芷抿了口白开水,强调:“我的问题……确实挺私密的。”
他淡淡笑着:“私密到换个女医生,就能轻而易举说出来?”
“……”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
裴芷有一瞬愣神, 发现自己容易被他人影响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依然很轻易被两三句话带偏。
祁医生就此一句,似乎把矛盾点引向了事情本身, 而不是去纠结倾诉对象。
她很快发现, 和专业的人聊天, 不知不觉就会忘记对方的身份和性别。
像和多年老友聊天似的。节奏掌握在对方手里,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说什么聊什么,都似乎是恰到好处,正好话赶话到了那,顺其自然就从唇边溢出来了。
第一次诊疗一般不会聊太深。
系统了解咨询者的基本信息和心理状态就行。
祁医生只抛了砖, 裴芷也失了大多防备,思考了下措辞,说道:“试过几次, 不过我的身体好像,不太能接纳对方。”
在这种时刻,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并不是夹交流的好方式。
大多数人说到秘密时,需要足够的安全感。而倾听者最适合的就是收起锋芒,安心当一个树洞,存在感越低越好。
祁迹偏开目光,假意把玩手里的陶瓷杯,并不发表建设性意见:“听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从专业人士那得到信心很重要,裴芷倏地松了口气,继续描述:“我觉得我是准备好了,但会突然感到钝痛。甚至在没触碰之前,就会开始隐隐冒出感觉。应该不是身体上的……什么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的?复合之后?”
“嗯。以前没有。”
正好深入了解的氛围不错,祁迹不着痕迹按灭计时器,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语气放松:“聊聊分手前的事儿吧。比如最后一次身体接触。”
裴芷对这一段记忆深刻。
倒映在浴室巨幅玻璃上,纠缠不休的身影。说是纠缠,她不过就是被迫承受。
双手反剪在身后,皓腕被花纹繁复又精致的领带打着圈儿盘住,结收得死紧。
他暂且放开了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一段,单手制着她,眉眼低垂,长睫挡不住眼底的风浪。一遍又一遍,像极具耐心,又像在爆发边缘,重重复复在她耳边低语。
他喜欢叫她看着他,互相在瞳孔里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然后一次次用力顶撞,把她撞得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她咬着唇不吭声,他却故意似的,动作肆意跋扈。
仿佛听不到从她唇缝里溢出的声音就不罢休。
谁也不肯低头。
那就至死方休。
裴芷听到短促的杂音,是手指敲击瓷杯发出的声音。清脆且很有节奏,一声接一声响起。
她拉回思绪,抿了下唇:“他用领带……总之我不太能动。”
“然后……持续了很久。”
她的表达方式很委婉。
祁迹听罢表情没作变化,只抬了下眼皮,目光若有似无带过。
“后来有做过类似的梦吗。”
“做过。”
在刚逃去南非那段期间时常做,半夜经常会遭遇梦魇。持续几个月后,等生活重心有所偏离稍微好一点,就只是偶尔会梦一次。
一直到回国前,又频繁梦了一段时间。
裴芷细细回想,发觉反倒是回国后,真正直面他真人之后,梦反而断了。
要是没人可以提这件事,她几乎快忘记,自己曾有过一段频繁梦魇的时刻。
她不明白其中缘由,一五一十告知祁医生:“后来就再也没做过这类梦,就算有时候梦到他相关的,大多都是之前谈恋爱时的事,没那么刺激。”
祁迹点头:“除了我,还跟其他人说过吗。”
“我朋友知道一点,但没那么细节。”
一个逐步完整且清晰的心理状态慢慢呈现在眼前。
裴芷放下水杯,仿佛这才又意识到两人男女有别,慢慢从话题中走出来。表情有些微妙的僵硬:“所以……”
“慢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程度轻微。”
在听到轻微两个字时,她眼神闪了一下,好像有细碎的金箔在暗中搅和。
“起码不做噩梦了,不是吗。”
祁迹反问。
对啊,还能正常谈恋爱,正常接吻,正常你侬我侬。
只不过就是上回在酒店浴室选的地方太过刁钻,一下戳到了内心深处而已。裴芷找到了积极的心理暗示,顿觉豁然开朗。
她有些兴奋:“那我其实是不是都不用干预治疗?”
“不是哦。”
祁医生又用刚开始见面时冷淡平静、但听在裴芷心里像是泼冷水的调子开口说道:“你需要行为治疗。”
“……”
怕她听不懂,祁迹简单解释:“也就是人常说的触景生情。因为一次创伤接触后会产生逆反、逃避等心理。越不愿意触碰就越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等同于你逃避之后反复做噩梦,但是真见了本人又反倒安稳不少。这不是破罐子破摔,是习惯了,就不用害怕了。”
他喝了口水,才继续:“所以后面每周一次,来我这讲故事。把这段接触以高频率曝光,讲到你自己都觉得无趣了麻木了,渡过强烈不适感之后,你就没问题了。”
“…………”
难怪都说心理干预是一个痛苦的挣扎过程。
裴芷现在一脸生无可恋,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难以启齿的这件事,以后要以周一次的频率当故事讲给另一个不相关的男人听……
果真是痛苦的挣扎。
裴芷欠了一堆照片没修,还要应对唐妩给她介绍的展览活动。
这些都是放明面上可以说的,私底下偷摸去做的就是平均一周一次,抽半天时间给祁迹讲故事这一段。
陪男朋友的时间肉眼可见的变少。
但还好,两年时间教会刺儿头少年如何变得稳重一些,起码看起来确实如此。
他会耍小心机找机会腻她,也会不动声色抱怨自己最近备受冷落。但出格的举动却藏得很好,没那么毛躁。
相对的,简一则和唐嘉年频繁发觉谢行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就觉得奇怪。
外卫洗手台那一直缺块镜子。
亲手将镜子打破的那位像是忘记自己曾经干过的事,盯着空荡荡的墙面说要再装一块。
以防唐嘉年审美不到位,简一则还特意过来帮忙盯着。工人装完就走,他们倒是又在谢行家窝了一下午。
唐嘉年得了默许,还在热烈的追求期,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想钉在dreamer墙上不走。就这一下午也是百忙之中抽闲过来的。
所以他尤其不能理解,处于热恋期的某表哥为什么能安安分分待在家不出去粘女朋友。看他神色还算正常,不像发生了什么。
只敢偷偷问简一则:“他怎么回事?不是还谈着呢吗,老待家里干吗?”
简一则不爱管闲事,冷漠摇头:“想知道自己去问。”
“我这不是不敢嘛。”
于是这位不敢同学抵不过好奇心借了八百个胆蹭到谢行面前:“哥,怎么不见你出去找裴姐姐?”
谢行长腿微曲,单腿盘坐在沙发上。
唐嘉年凑过来时,膝盖上还架着台电脑,正木着脸敲键盘。
他一凑近,啪一声阖上电脑屏幕,慢条斯理抬眼:“你没自己的事?”
“有啊。”
唐嘉年在心里回答,我忙着追江姐姐么不是。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就听谢行淡淡回道:“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像你这种恋爱脑——”
仿佛听到了唐嘉年不曾开口的心声,谢行冷哼一声:“不利于长远发展。”
某人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唐嘉年似乎想到了当初表哥疑似恋爱的时候,电话找不到人,家里更逮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跟人间失踪似的。
如果当时知道他和裴姐姐在谈着,那真要找他,或许随便往裴姐姐家小区一站,就能捕获。
这样的人现在竟然能一副说教的样子说他恋爱脑。
唐嘉年气不过。
气不过于是作死:“你不也是。从三亚回来以后你对着我脸色就好差。不,是对着我们。你知道么,你现在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我可太清楚了。”
自从一夜腿软之后,唐嘉年似乎对这类话题特别执着。
但没想到连自称漠不关心的简一则都帮了腔,在一旁点头:“确实,看来三亚之行进行得很一般。”
“……”
谢行简直不想理这两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玩意儿。
他往沙发靠背上又靠了靠,转着笔记本屏幕换了个姿势一言不发继续敲键盘。
一时间无人说话,客厅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仿佛蕴含着心事。
听起来挺心疼键盘的。
唐嘉年自讨没趣,晃悠着说去厨房找吃的。
人一走,简一则低声笑起来:“怎么,旧情复燃没复燃到那一步?”
谢行依然冷脸:“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关心一下。”
简一则目光上移,落在他宽大的袖口上,忽得话题一转:“我挺好奇。你这两年就没穿过袖口到手肘以下的衣服,上面……你搞了什么?”
他说着稍稍抬了下视线,似乎这个动作能让目光顺着袖口往里钻,爬上手臂内侧一窥究竟。
唐嘉年心眼比陨石坑还大,根本没发现过。要不然也轮不到简一则来问。
谢行没有展示伤口的乐趣,语气很无所谓:“大花臂。游龙戏凤。”
“嚯。”
胡扯得到一个赞叹。
简一则对似是而非的答案似乎早有准备,叹完加了一句:“要真是还挺酷的。就怕有人没事把自己划拉了,丑不拉几的。”
“……”
“丑还是其次,主要吓人,做什么时容易勾起漂亮小姐姐并不美好的回忆。”
简一则纯靠猜测,一是确实没再见过他在人前穿短袖。二是某人发烧时,那时还是前女友的裴芷给他擦汗时,一直挡着手臂的位置。
这里边很容易瞎想脑补出点其他的。
至于后面的提醒,真的只是纯提醒。毕竟全靠猜。
敲键盘的声音停顿片刻。
谢行收拢手指,虚停在键盘上方,偏过头看向简一则,表情没那么寡淡,像突然拉回魂魄有了精气神,甚至可以说是挺认真的注视着他。
突然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哦,不是游龙戏凤啊。那是什么?”简一则笑。
“不是这个问题。上一个。”
“哪个啊?”
“你和唐嘉年说我欲求不满的那个。”
他一字一句很郑重,“我没有非得跟她发生点什么的想法。”
而后短促停顿,才道:“在一起就好。”
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很纯粹。
如果她始终不能接受,那就不接受。
其他什么都不奢求,只要在一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明天还放一天!!!
我今晚!要整理一下后面的大纲!!!突然兴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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