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后,金田一耕助来到了三省堂医院,珠实的住院病房。
金田一耕助的身后,跟随着冒名为“桥本泰子”的尾崎国子,国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珠实,她脸上除了有一点困惑的表情外,其他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的起伏。
“金田一先生。”
珠实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脸色显得有些僬悴,因为孩子的出生很顺利,所以,她的脸上荡漾着欢愉和幸福的神色。小宝宝不在房间里,被抱去洗浴了。
“先生是刚看过圭吉先生来的吧?”
“嗯,从那里直接就过来了。”
“好惨啊!”珠实小声说过后,抬起头来看着金田一耕助,“不过,先生,请您不要提那个情景,我是一个神经质的人,而且,现在这个时期,也不方便……”
“好,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请你放心好了。”
“谢谢了,先生,您好像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吧?”
“嗯,如果可以的话……”
“好,实在是抱歉,您的秘书是否可以回避一下呢?因为有一些问题,是会牵扯到私人隐私的……”
“哦,对不起。好吧,你……”金田一耕助转身对尾崎国子说道,“楼下不是有一个接待室吗?你在那儿等我好了,我这边话谈完了,马上就下楼去了。”
“好,先生。”看着金田一耕助那意味深长的眼睛,国子的脸,好像是要哭了似地扭曲起来。
当国子看到珠实的相貌时,困惑了。究竟珠实是不是戴黑网的女人,她实在是分不清楚。
但是从感觉上来讲,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要比另外的那两个女人像得多,她身上的那种气质,和戴黑网的女人十分相似。可是,这个女人在昨天才生过小孩,也就是说,她最近一直是挺着一个大肚子,但黑网女人绝对没有那样。
“好了,好了,有话等一会儿再说,你先去楼下等着我。”
金田一耕助把尾崎国子送出门后,回到珠实枕头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那个孩子是新来的秘书,还没有习惯这种工作,总是爱发呆。”
金田一耕助注视着珠实的脸,淡淡地说道。
珠实若无其事地答道:“像先生这样的工作,还会有女秘书,实在是有趣,一定会感到很剌激吧,我到今天才知道,竟然有您这样的职业。”
珠实对于“私人侦探”这个职业,好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性格直爽的人,虽然是第一次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私人侦探,但她显得落落大方。她那美貌和龙平六十大寿照片上的一样动人。
“是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趣的职业了。”
“不过,会经常碰到一些危险吧?”
“那种事情很少有的,但也不是没有,因为这个工作,会触及私人的隐私,世上可是有很多人,很反感自己的隐私被别人发现。”
“对了,先生在以前,还被我家阿龙威胁过的吧?先生当时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反而把阿龙给吓了一跳。”
“哪里,我那时还不知道,黑社会的老大有多可怕,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我当时就觉得,你那丈夫和别人不一样,知道他不会是一个莽撞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可真会说话啊,阿龙要是听您这么夸奖他的话,肯定会高兴的,他很崇拜先生您的……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可能会那样的。”
珠实忽然变得伤感起来,可能她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给予了自己幸福,她重新又默默地温习了一遍这种幸福。
“夫人,言归正传,您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呢?”
“对了,先生。”仰面朝天躺着的珠实,这时候忽然调皮地眼睛一转,说道,“以前有人说过,丘朱之助的‘朱’字,是从我名字‘珠实’的‘珠’字想像出来的,对吗?”
“侦探是一个对任何事物都起疑心的人,这也是工作嘛。”
“但我不是圭吉先生所喜欢的那种女人,那个人喜欢气质好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厚脸皮女人,是不合他的口味的。”
“你是厚脸皮吗?”
“那当然……为了争到阿龙,脸皮不厚还真不行,他太受女孩子欢迎了,我有过很多情敌噢,先生。”
“是吧。”
“他是突然提出来,让我跟他的,而且是正式结婚,我当时吓了一跳,我……”
为何他会那么做,珠实知道事实真相吗?
“可是,结婚以后,我就非常担心,我知道我一个人是无法让他满足的,所以,后来我也灰心了,这段婚姻,反正也不会是永远的,我始终会被他给抛弃的,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嗯?什么意思?”
“先生,那个人很喜欢小孩,简直就到了令人称奇的地步了。他到我怀孕为止,一直都在外面搞女人,像他这样一个让我担心、烦恼的人,在我怀孕之后,他不仅停止了玩女人,而且,开始对我百般体贴起来。刚开始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还纳闷呢,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要孩子了,我就开始利用他的这个弱点,渐渐地巩固了我的地位,呵呵呵呵!……”
“他……不会是仅仅因为喜欢小孩吧?”
“您的意思是……”
“总之,他渐渐地发觉了你身上的优点,被你的这些优点所吸引住了吧?”
“哈,先生,您可真会说话,呵呵呵呵!……”珠实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能因为大笑,而引起了身上某处的不适,她突然蹙着眉头,停止了笑声,然后沉默了一阵之后,满脸认真地说道:“金田一先生。”
“嗯?……”
“其实,我要向先生您说的,不是有关圭吉先生的事情,而是小由纪子的事情……”
“小由纪子她怎么了?”
“先生。”珠实朝房间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没有人……在偷听吧?”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恐怖起来。金田一耕助吃惊地说道:“你放心好了……小由纪子她怎么了?”
“金田一先生。”珠实把脑袋深深地埋在枕头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说道,“其实,我也很害怕,把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所以我本来是想,把这件事一直埋在心里的,但是,田园调布的妈妈劝我,还是把这件事说给先生听听,这件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不过,她也是从我这里听说的,实际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就觉得更加害怕了,整天心惊胆战的,所以先生,不论我告诉您什么,您都不可以对别人讲起,特别是一定不能告诉我的丈夫,我丈夫从小就特别喜欢,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圭吉先生。”
“明白了,我绝对会保守秘密,小由纪子她到底怎么了?”
“是关于小由纪子那秘密情人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他注视着珠实,感觉到嗓子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哑声说道:“你知道这个事情吗?”
珠实没有直接去回答这个问题,她说道:“我从田园调布的妈妈那里听说到,小由纪子的秘密情人,现在成了你们的调査对象,我虽然不知道,那和我知道的事情是否有关系,或者,那只是我自己的单纯想像而已。刚才妈妈来过这里,她说,让我把这件事告诉给先生您一个人。”
这时,珠实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唉,女人啊,总是喜欢罗嗦……对不起,是这么一回事……我是去年的十一月中旬,和丈夫结的婚,在结婚之前,丈夫经常带着我到各种各样的酒店、旅馆里去玩过。当时,除了我之外,他还有两、三个和我一样的女人,我拿他也没有办法。”
“是吧,可是,那又怎么了……”
“啊,对不起,我又跑题了……那是发生在我们结婚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应该是在十月中旬的时候,丈夫当时带着我,去了热海的一家叫做‘银波庄’的旅馆,我在那里碰到了小由纪子,不,应该说是看见了她,她当时没有注意到我。”
“你认识小由纪子吗?”
“以前曾经见到过一次,她是一个存在很多问题的女孩,我和圭吉先生比较熟。小由纪子那样的年龄,竟然会同圭吉先生私奔,当时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你当时告诉龙太郎先生,你看见小由纪子的事情了吗?”
“这种事情,当然说不出口啦,所以,我丈夫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那么,小由纪子和哪个男人在一起?”
珠实沉默了一阵,说道:“不,先生,那个人不是男的,而是一个女人。”
珠实躺在床上,仰望着一言不发的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先生,我刚才说那是一个女人,您好像没有吃惊嘛?”
“啊,是啊,那个……”
金田一耕助的嗓子里,好像是有痰一样,嘶哑着声音说道:“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当时我不知道,不过,小由纪子竟然会是那种……哎,怎么说呢,当时,这个像小恶魔一样的女孩,显得坦然自若,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却非常紧张地在东张西望,所以,我对这个人的印象特别深。我当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所以,就没有跟丈夫提起过这件事。”
“就是说,你认为她们是同性恋喽?”
“嗯,我有那种感觉。”
“那么,你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不,那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不久之后,我便和丈夫结了婚,于是,我们就成了成城佐佐木的亲戚了,在婚礼上,裕介先生也来了。在去年的十二月的某一天,在成城佐佐木家里,要做小由纪子的母亲逝世一百天的法事,那时,我丈夫也带着我去了,没想到,竟然会在那里见到了在‘银波庄’遇见过的那个女人,真把我给吓了一跳……”
“她的名字叫什么?”
“中条奈奈子。”
金田一耕助沉默不语起来,珠实讲完话后,也沉默起来。他们两个人的眼光,上下交错地互相对望了一阵,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语。在沉默不语的二人脑海里,出现的一定是一副令人恶心、又令人恐怖的情景。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一会儿,珠实的瞳孔还在发抖,她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不把这件事讲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很恶心?”
“嗯,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不过,金田一先生在我说出这件事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吧?”
金田一耕助没有正面地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道:“你把这件事还告诉过谁了?就是‘中条奈奈子小姐和小由纪子在搞同性恋’的这件事……”
“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向丈夫打听了奈奈子小姐的情况,丈夫告诉我:小由纪子在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在奈奈子小姐的家里,曾经寄住过一段时间。我在银波庄遇见她们的时候,正好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所以,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想歪了呢,我就和田园调布的妈妈,聊起这件事来。”
“你妈听过后是怎么说的呢?”
“您还是请先了解一下,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吧。我从心里十分感激她,丈夫最后选择了我,正是因为她做了很多的工作。当我结婚以后,因为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而绝望时,也是她一直在支持我、劝导我。她虽然和我的年纪相差不大,但是,我十分地依赖她,我也经常会在她面前撒娇,所以,我就把银波庄看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然后呢……”
“她当时大吃了一惊。我现在觉得,她好像事先就有点知道这件事似的,不过,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没有说出来而已……她让我绝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我丈夫在内。不久之后,她开始准备把小由纪子接到田园调布来住。可是,佐佐木说她是盯上了小由纪子的财产,所以,这件事也就搁浅了……”珠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想一想,小由纪子这个孩子也很可怜,正因为自己拥有着丰厚的财产,就连田园调布的妈妈,这样的人都不好与她接近。”
讲了这么长的话,珠实确实疲惫了。她讲完话后,就闭上了眼睛,眼睑上可以看得到淡黑的憔悴之色。
“谢谢你了,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其他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我要讲的就是这些,先生。”珠实睁开了眼睛,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我丈夫为好,田园调布的妈妈,让我只告诉您一个人。”
“这是明智的做法,你丈夫和你父亲,都是急性子的人。那么,我就告辞了……”
正好,护士抱来了才洗过澡的小宝宝,金田一耕助稍微逗了一会儿这个连名字还没有起的婴儿之后,就离开了珠实的病房。
在接待室里等侯金田一耕助的尾崎国子,再一次因为自己没有派上用场,而
向金田一耕助道起歉来。但是,金田一耕助听她说到,珠实的整体形象,与戴黑网的女人最为接近时,满足地点了点头。
可能凶手是期待着珠实能够引起搜査人员的怀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就忽视了珠实怀孕在身的这个严肃事实,这是凶手犯下的一个既大、又滑稽的错误。
金田一耕助从过去积累下来的经验上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犯下这样的错误。不管怎么讲,金田一耕助的推理积木,算是堆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