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冲得太猛,淡红色的光罩被她撞得层层震荡。
男女两只鬼被项云黩的拘鬼链紧紧锁住,又受光罩禁制,脖子被扯越长,头竟被拉断了。
头一断,拘鬼链一下松开,男鬼的头滚在一边,女鬼的头又飞回她脖子上,他们早已失去神智,桎梏一松,女鬼立刻向阿娇冲了过去,鬼爪伸出欲掐上阿娇的脖子。
项云黩返身冲入结界内,替阿娇挡住女鬼的攻击:“你怎么样?”
阿娇低头站着,一动都不敢动,连声音都不敢出。
项云黩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她身上绑着丝丝红绳,一根一根扎进魂中,仿佛阿娇是一只提线偶人。
让阿娇转圈她就只能转圈,让她抬手她就抬手。
阿娇惊骇欲绝,害怕之下不敢大声,只是轻轻的,颤巍巍的叫了一声:“项云黩!”
突然一声轻笑响起,别墅顶层的阳台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那一个“阿娇”,她款步上前,走到栏杆边往下望。
她刚得肉身,以一魄驱动身体,还有些吃力,木头身子千年不知饥寒,此时却耐不住风霜,裹了一件章荻“进贡”的雪白狐皮,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
素手一扬,掌心中提着根根红丝。
“你跑不了。”
楚服就站在她身边,躬身低头,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这是缠绕木偶用的红丝绳,当年司巫下咒术的工具,反被人偶用在主魂的身上,她鼻尖一翘,微微得意:“这些东西,我原想毁了,还是留仙劝我,这些东西留下,说不准就有用。”
果然好用。
它把这些红丝种在阿娇体内,再用法术加持,轻轻一牵,想让阿娇抬手就抬手,想让阿娇抬腿就抬腿。
人偶有些得意,哼笑一声:“你们谁都走不了。”问阿娇道,“你可曾告诉过他?亿万万人,你为什么偏偏找到他?”
“连你身边人都看不破,他却瞧出我是假扮的,他待你这样真心实意,你却一直欺瞒他,良心可会不安?”
阿娇心神激荡,痛苦更甚,项云黩伸出手,盖在她耳朵上,不让她听人偶说话,又对她说:“别听她说话,她是故意刺激你。”
阿娇心里明白,可人偶句句都说中她的心事,她越是想要稳住心神,就越是受它刺激。
人偶盯着项云黩的手,撇撇嘴角:“好个深情的汉武啊,只可惜你晚生了两千年。”
项云黩抬头看向人偶,人偶笑了:“你还不知道你是刘彻的转世吧,你是他第十九个转世,要不然她也不会找上你。”
项云黩当了鬼差,自然知道投胎转世都是真的,他听见自己两千年前当过皇帝,一点也不激动:“这又怎么样呢?”
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实在刺目,人偶收了笑意,手掌猛然一拉,阿娇被拉扯着飞上楼去。
人偶牵着阿娇,将她拖进门内,阳台门“啪”一下关了。
项云黩猛冲进去,被女鬼挡住,她张开嘴发出“嚯嚯”声,却并没有攻击项云黩的打算,被鬼链击中,伏在地上还拼命挤出声音“救救我的孩子”。
土娃一直藏在门里,在倒戈和反向倒戈里纠结,看见项云黩,它立刻指指楼上,跟它的四个兄弟们一起给项云黩指路。
阿娇被带入结界,这里一砖一石,飞檐斗拱都是汉宫模样,宫娥捧着玉盘金盏,送到人偶的面前,楚服伸出手去,替它脱下狐裘,露出里面曲裾。
人偶微微一笑:“坐罢。”
看阿娇还站着,它手指轻动,阿娇控制不住身体,一步一步走到几案前,跪坐下来。
人偶这才满意,还给她倒了一盏酒:“你我本出同体,我不想为难于你。”
“你在地府受苦,而我在阳世受苦,都是因为谁?”
它是人非人,是妖又非妖。两千年了,每历一朝,总有动乱,它与留仙从小妖挣扎而起,不知受了多少欺压,能够存活下来,靠的便是狡诈心狠。
修炼两千年,一开始是为了活下来,等渐渐强大,便想着要报仇,人偶扬起下巴,细数自己这些年来的得意事。
“我杀了王氏。”人偶伸出三根手指,“总共三次。”
三次中有两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第一次只图痛快,痛快之后又觉得无味,王氏将她害得这样惨,却这么容易就死了,死了之后又能轮回。
第二第三次就不能让王氏死的那么容易了,那时她法力更强,信众也更多,她用屈辱的手段来对付王氏,让“她”过了几十年屈辱的日子。
可加起来也才百年,一百年跟两千年如何比较!
阿娇听见她杀了王氏三次,便害怕的发起抖来,它能杀王氏三次还恨意不平,一定会杀掉项云黩!
人偶看她害怕,笑了起来:“你我还真是心有灵犀,要不是你把刘彻送到我面前,我还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他不是刘彻!”阿娇顾不得魂体被掌控,大声喊出心中这一句。
人偶冷下脸:“他不是刘彻又是谁?你这蠢货,这么多年还学不聪明?”
它还以为杀了王氏能让自己好过些,可胸中恨意愈浓:“你这样蠢,凭什么主导三魂?”
她一怒,那红丝便似针扎一样刺激阿娇的神魂,阿娇整个魂魄都抖了起来,她虽是魂体,也能看出嘴唇发白,显然痛苦难当。
楚服立在一边,捧着玉盘,看见阿娇受苦,她死死咬牙。
人偶果然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点反映也没有,脸上并没有满意的神情,但它又转过脸看向阿娇:“我只奇怪一点,你究竟是怎么识破我的?”
合魂到最后也无法成功,人偶不得不用移魂大法,这千余年间,它也用过这个办法,挑一具不错的身体,将自己这一魄与凡人的三魂互换。
抢夺肉身它不是第一次了。
可那些肉身都不合适,不管如何滋养,都很快衰败,它又不得不回到自己木偶人的身体中,阿娇这一具,让它惊喜,果然它猜得不错,只有自己的肉身才最适合。
阿娇默然不语,合魂之前,她喝了一滴孟婆酒。
这是兰芽在她离开地府时送给她的,极其珍贵,告诉她这东西能安定神魂。
既然要合魂,阿娇就饮了一滴,没想到这一滴孟婆酒竟有这样的功效,那一魄挤进她体内,要将她吞并时,阿娇的神魂丝毫不受侵犯。
阿娇不敢牵动神魂,又怕项云黩冲上来救她,落入人偶的圈套,她绞尽脑汁劝说人偶:“他是贵人命格,杀了他业报太重,我们俩都一起倒霉。”
人偶没想到她自顾不暇,竟然还想着要救项云黩,哧笑一声,却不答阿娇的话。
阿娇身体微动就觉得神识被拉扯,这比肉体上的痛苦还更甚,她从来怕疼,这时却哼都不哼一声。
人偶看着她:“怎么?说不出别的来了?那我就请你看一场好戏。”
它手掌一挥,结界显现出边界,项云黩已经冲进了屋内。
人偶瞥了阿娇一眼,眯起眼笑:“楚服,去吧。”
楚服敛身放下手中的托盘酒盏,口中应声:“是。”,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
阿娇双目圆瞪,珠泪滚滚,腮边升起团团珍珠色的雾气,她扯动着颈项摇头:“楚服不要。”
“杀了他对娘娘只有好处啊。”
楚服话音未落,匕首“噗”一声入肉,插进人偶的体内。
人偶已经拥有肉身,这一刀刺在后腰,扎的只余下刀柄在外,人偶不痛反笑,双眸流转,粉唇轻抿:“你果然选了她。”
楚服再低头看时,寒刃化为乌有,刀柄变成了桃枝,攀着她的手往上,扎进她的心口。
“被人害得多了,总会学的聪明一点的。”人偶轻轻摇头,谁也没给它惊喜。
楚服一击未中,飞扑到阿娇的身上,想用神魂护住阿娇,但来不及了,桃枝插进她的心口,将鬼心挑了出来。
楚服最后看了阿娇一眼,张口欲言,一声“娘娘”还未能传到阿娇的耳边,魂体便似泡沫那样炸开去。
阿娇扑上去要接住那些泡沫,指尖还未触碰就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
鬼死,就是魂飞魄散。
人偶兴高采烈:“真高兴啊,我都有许多年没这么高兴了。”它细细品味一番,又不满意的看着阿娇,言语饱含痛意,“留仙死时,我可比你现在要疼得多了。”
它指尖拍着玉几案,忽而笑了:“有了,就让你来杀了刘彻吧,你动手跟我动手都是一样的。”
项云黩一直在结界外打转,突然眼前升起一团白雾,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阿娇在哭,他喊她的名字:“娇娇。”
白雾之中一级一级的阶梯升起,阿娇在玉阶之上,她一直在哭,泪眼朦胧,根本就看不清项云黩的样子。
项云黩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可这玉阶看上去有百来级,好像直通云霄,他能看见阿娇张着嘴冲他大声喊叫,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人偶指尖一抬,阿娇立刻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玉阶下去,她掌中紧握匕首,冲项云黩大喊:“你快走!”
她以为自己在大喊,可发出的声音细如蚊吟,项云黩终于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腹间一凉,阿娇手中匕首尖,插进他小腹。
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浸红了衬衣,项云黩一只手按住小腹,一只手箍住阿娇的手腕,匕首被打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却握住阿娇发抖的双手:“别哭。”
人偶笑意还未绽放,头顶便是一道天雷响起,房顶被砸出一个口子,一道白影蹿进屋中,狐狸爪子“啪啪”拍地,露出尖牙,威吓人偶。
阿娇早早折断了传音柳,可柳万青迟迟不来,还是胡瑶看见那柳木断了,知道阿娇遇上危险,不顾天雷将至,偷跑了出来。
她是一路飞来的,尾巴毛都让雷给轰焦了一搓。
胡瑶还未能化形,但已经快了,她偷跑出来,飞过咸阳原,天雷紧追在后,现在那平原上一个叠一个的雷坑。
她已经能说人语,安慰阿娇:“别怕,有我呢。”
人偶笑了:“又送上门来一个。”
胡瑶能化人形时她就不怕,现在连人形都没修炼出来,就更不怕了。
屋外电闪雷鸣,阿娇伸手捂项云黩的伤口,他本来还能站立,渐渐支撑不住,鲜血变了颜色。
那刀尖上淬了尸毒。
他就躺在她眼前,脸上血色尽失,一块一块绿斑冒了出来,瞳孔失色,人剧烈颤抖,过不得片刻就没有了呼吸。
阿娇木怔怔跪坐着,伸手推他,可他双眼紧闭,一动都不动。
“项云黩。”
无人回应。
人偶笑了:“这是我生剖小鬼炼出来的,一个鬼胎炼出来的,一点都没有浪费,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项云黩让她别哭,阿娇就咬着牙不哭,她就算现在哭得再惨,项云黩也听不见了,她把余下两滴孟婆酒都给项云黩喝了,让他靠墙躺着。
阳间不能相聚,那就到地府重聚。
阿娇抹抹眼泪,抬头看见屋顶劫云涌动,云层内紫电闪烁,阿娇飞身上前,抱住人偶,把它拖出屋外,一道天雷,正打在两人中间。
雷电打到半空,一劈为二,天空先暗再明,顷刻间云消雾散。
胡瑶探头出去,就见地上两道天雷打过的黑影,阿娇不见了踪影。
屋外还有赶来的柳万青,他半身被打得焦黑,形容狼狈,胡瑶又急又怕:“你怎么现在才来!”
一叉腰才发现,自己重新修炼成人。
柳万青瘫开手掌,一团赤色魂火在他掌心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