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老婆子的喊叫打断了厅堂里的争执。老夫人和赵陆离尚且来不及回神,叶繁就先骂起来,“打了人就想跑,这是哪家的规矩?还有,谁给她当的接应?莫非在外面偷了汉子不成?”
这话恶毒至极,明显要把关素衣往死里摁。旁人刚露出异状,还来不及深想,赵陆离便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侯爷?”叶繁万没料到自己会被打,不免委屈地哭起来。赵望舒和赵纯熙连忙上前安慰,然后一同讨伐父亲,“爹,姨母还怀着孕,你打她作甚?况且她也没说错,若是母亲在外无人接应,她一个孤身女子敢逃走吗?咱还是报官吧,免得她日后惹出什么烂事,牵连侯府名声。”
“对,爹爹您现在就把休书写了吧,早了断早好。”
“我说闭嘴,你们听不懂人话吗?”赵陆离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赵纯熙,你就是见不得素衣好,表面顺着她,背地里搅风搅雨,挑拨离间,这个我不与你计较,过一阵将你嫁出去也就罢了。赵望舒,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别人说什么你便听什么,只一味给人当枪使。来日我把你送去白鹭书院,无事就不要回来了。叶繁……”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对方高挺的肚皮,徐徐道,“妾就是妾,你这辈子都没有取代素衣的可能。你若是消停点,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你若是不安分,那便带着孩子去沧州吧。”
一群人全都懵了,不敢置信地看他。
“素衣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敢作敢当,哪怕赵家当场向她索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又岂会私逃?定是你二人做下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走。来人啊,把这两个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赵陆离袖子一甩,便有几名侍卫走上来擒拿大惊失色的车夫和老婆子。他这才扶着脑袋坐下,冷道,“夫人为何会走,又是在哪里失踪,你们最好一字不差地报上来,否则打死你们都算轻的,我还要你们全家老小下去陪葬。”
二人已经吓尿,刚打两板子就互相诬陷着全招了。
“狗奴才,连侯府主母的财物都敢搜刮,又偷拿她的盘缠,将她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她若不走,难道还留下被你们害死不成?”赵陆离听得眼眶潮红,咬牙道,“继续打,打满五十大板,然后一家老小全拖出去卖了。我侯府养不起比主子还尊贵的奴才。”
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嚎,叶繁等人这才醒转,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主位那人。这真的是镇北侯?而不是哪个厉鬼上了身?他不是极为看不起关素衣吗?
赵陆离哪有心思顾及旁人的想法,只管闭目搜寻脑海中的记忆,重生的狂喜已慢慢被哀恸取代,只因夫人家世变得低微,他二人的婚姻从最初便走上了另一条轨道。为了救助娘家,夫人处处委曲求全,极力回报侯府,侯府却因此而更加轻贱她。
别看她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实则仆役表面顺服,背地里却只听赵纯熙调派。赵纯熙劝服这一世的赵陆离,让他纳了叶繁,然后找来许多容貌与叶蓁相似的女子养在后院,只为了给夫人添堵。
人心不齐,家世不硬,夫人付出了更多心力,得到的却只有责备与冷落。终于在前日,混账赵陆离竟喝得烂醉如泥,意图轻薄夫人,这才被砸了额头导致她被发配沧州。可以说这一世的她,在侯府没能体会到半分温情,却落了满身伤痛与埋怨。
赵陆离捂住眼睛,不敢再想。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才能打动那颗已经冰封的心。上辈子,霍圣哲能为了她冷落整个后宫,能扛起全部压力,顶住所有非议,把她和一双儿女宠到天上。他还洁身自好,全心全意,终其一生,竟从未做过半点让夫人伤心难过的事。
反观自己,不但纳了一房又一房姬妾,还放纵儿女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伤害。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超越霍圣哲,然后取代对方的地位?思及此,他心尖猛然一颤,这才意识到夫人还未与霍圣哲相遇,他根本不用与对方攀比,只要好好赎罪就行。这让他迅速振作起来,连额头的疼痛都消减大半。
老夫人虽然对儿子的改变感到惊异,却也乐见其成,立刻吩咐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把夫人找回来!”
“找归找,却不要惊动夫人,只尾随在后,默默保护便罢。我相信夫人绝不会逃逸,她许是不放心这两个刁奴,为了明哲保身,这才驾车暂避。她自己会回来,我在府里等她就好。”如果派人大肆寻找,对夫人的名声极其有害,赵陆离哪怕心急如焚,也不得不装出对夫人百般信任的模样,这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凭借他对夫人的了解,她绝对会主动回京,这里有她最在意的家人,也有她丢弃不掉的责任。
不被逼至绝境,她不会破釜沉舟。
现在的魏国不像上辈子那般政治清明,世道安稳,反而生了许多乱象。追根究底,全是寒门与世家,九黎勋贵与汉人官僚互相争斗所致。而皇上为了不被架空,手段也日趋残暴,竟将暗部由暗转明,另设一官署名为锦衣卫,对胆敢忤逆他的人赶尽杀绝。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重生而来的赵陆离一时间竟难以接受。所幸他现在还是镇北侯,好歹有些权势,尚且能护住家人。
眼看府里的侍卫乔装改扮出去找人,叶繁便坐立难安起来。她多么希望关素衣死在外面,又希望她被这些人押送回来,如此,她就能编造一些流言,彻底毁了对方声誉。但侯爷不想闹大,只坐等她自己回转,那么只要关素衣主动踏进家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哪怕把侯爷打成重伤,她也将毫发无损。
为什么会这样?叶繁想不通,心里满是不安与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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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关素衣将李素娥送回镇西侯府,又向她要了两个管事当证人,这才驾车前往镇北侯府,顺路回家探望祖父。
“依依,你不是被送到沧州去了吗?”正在收拾包裹的仲氏吓得脸都白了,急问,“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侯爷出事了?”
关素衣将路上的见闻说了一遍,看见包裹,明悟道,“娘,您难道打算去沧州找我?那祖父由谁照顾?”
“祖父有你爹照顾,我不放心你,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你这孩子,明知自己手重,为何还要砸侯爷?你是要吓死娘啊!”仲氏从包裹里取出二百两银子,催促道,“你快回家去向老夫人请罪,把话说清楚。有镇西侯府的管事替你作证,不怕她怪罪下来。这是娘为你准备的盘缠,沧州苦寒,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回来,爹娘会尽力帮你。”
“娘,您从哪儿得来的银子?祖父的药钱呢?”关素衣死死握住仲氏手腕。
“这是你爹卖字画挣的钱。你祖父那里还有,别瞎操心。”
“爹竟然跑去卖字画?”关素衣眼眶立时红了,难以想象清高傲气,才高八斗的父亲,竟然沦落到坐在街头赚吆喝的境地。
“别哭,”仲氏抱着女儿,强忍心酸,“脸皮哪有命重要?咱们尽快把侯府的银子还清,让你堂堂正正做人。只愿侯爷能平安无事,叫你少受些罪。老夫人把你送走,咱们不怪她,她也是好心,想保你的命啊!你日后若能回来,定要好生孝顺她知道吗?”
“知道了。”关素衣胡乱抹掉眼泪,又洗了把脸,这才去探望老爷子。因担心他受不住刺激,仲氏瞒下消息,只说女儿得了空,刻意来探病。老爷子果然很高兴,拉着孙女儿说话,却也不过片刻就支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关素衣替他掖好被角,又偷偷将二百两银子塞回仲氏枕头底下,然后告辞回府,刚跨入仪门,就见赵陆离站在院子里,用深沉难测的目光定定凝视自己。他眼里夹杂着爱意与思念,还有更多懊悔与愧疚。
叶繁挺着大肚子走出来,尖声道,“哟,夫人终于回来了?我们还当你畏罪潜逃了!”
“侯爷醒了?”关素衣大松口气,解释道,“因那车夫与老婆子一上车就抢走我的包裹,欲搜刮我财物,又将我和明兰扔在陌生的地方不管。我担心二人心怀不轨,这才驾马车回京,路上遇见镇西侯府的李夫人,见她的车轱辘坏了,便顺路送了一程。这二位乃镇西侯府的管事,可以为我作证。”
两名管事婆子立即送上镇西侯的亲笔信和丰厚礼物,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堵的叶繁哑口无言,憋气不已。众人再去看镇北侯,却见他上前两步,将关素衣紧紧抱在怀中,眼里虽然没有泪水,表情却十分沉痛。
关素衣反射性地挣扎起来,抗拒之态狠狠刺穿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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