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御手洗却仍旧低头看书,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
“不无聊,我忙着呢。”
“你刚才不是说很无聊吗?”
他则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嘛。”
“我这儿有道你喜欢的趣味谜题。”
“哼,”御手洗哼哼一笑,说道,“不就是美女之谜吗?”
“啊?你都听见啦?”
“听见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说的‘美女’是……”
“我的心上人有了男朋友,她却说结婚的话会选择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她为何要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呢——无非是这种水平的题吧!”
“什么?那是因为……她为什么这么说呢?”
御手洗怔怔地抬起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无须解释!”
说完,他又把视线移回到了书上。
“她都有男朋友了,怎么还……”
“这世上根本没有谜,石冈君,你考虑一下她的得失。”
“你老说这种话,什么权衡得失的话,女人的行为就不存在谜团了?”
“石冈君,事情通常都是这样啊。想得到谜题的人,无非是嘴上‘谜题、谜题’地鼓噪个没完罢了。”
“权衡得失后,她才让汽车轧了伞吗?”
“什么?你说轧了什么?”
御手洗又从书上抬起脸。
“伞被轧了该是损失才对呀,那可是她自己的伞。”
“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女人总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吗?”
“我想说的不是女人,人在左思右想之后,往往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男人中也有你这样的人。我说的不是女人,而是那种知识水平高的被动型的人。”
“为什么让汽车把自己的新伞轧弯是好处呢?”
“我说石冈君,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呀?”
“可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你这话的要点不就是这个吗?”我不理会御手洗的问题,兀自说道。
御手洗阴沉着脸,没有答话。少顷,他放弃似的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给我五分钟,等我看完这章再说。”
五分钟过后,御手洗“啪”地合上书,双手抱在脑后。见状,我把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讲述并无遗漏。
御手洗默默地听着,毫无昏昏欲睡之相,看来他不觉无聊。讲完后,我对他说:
“照你的说法,女人行事总是趋利避害,所以轧伞能给这位女子带来好处。”
闻言,御手洗不以为意地说:
“这个观点很重要呀,石冈君。这才是学问的精神。”
“什么学问的精神呀。轧伞怎么能带来好处呢?”我说道,“伞弯了,自己就会被雨淋。衣服湿了,再一着凉,弄不好还会感冒。而且好端端的新伞也没法用了。根本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我本以为给了这位朋友致命一击。无论从哪个角度讨论,我的话都无懈可击。我所说的,无非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情况罢了。然而御手洗毫不动摇,回应道:
“如果你刚才的叙述属实的话,那么对她而言,撑着伞走在路上、身上没有淋湿的状态是不利的。”
我顿时一愣,一时语塞。
“你说什么?撑着伞、身上没湿的状态反而比浑身湿透更不利?”
“从逻辑上讲,是这样的,石冈君。”
“怎么可能?感冒了,得花钱看病;伞坏了,还得花钱买伞;衣服湿了,更得花钱去洗。搞不好得花个几万块呢。还有比这更糟的损失吗?”
“你说得不错。”
御手洗表示了同意,我不禁骇然。
“不可能!”
“让人这么认为,也许就是此题的意图吧。”御手洗说道。
“不对。你这是什么话。说到底,你的观点根本不可能成立。”
“为什么?”
“因为……这么荒唐的事,就是不可能成立。”
“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而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围着太阳转;我们脚下的另一侧是其他国家;一团棉花和一块铁会以相同速度坠落——搁在以前,这些都是荒唐的。”
“不,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可这件事和那些是两码事呀。”
“为什么是两码事呢,石冈君?”
“因为……”
“你只是无凭无据、机械性地这么说而已。这个女子的行动充满了不解之谜,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都是推理所需的材料吗?”
“哎呀,这我知道……你能举个例子吗?”
“这个女子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吧?”
“是呀。”
“只穿短袖连衣裙,却不穿外套,这不很奇怪吗?要知道,当时可是雨夜,应该很冷呀。”
“哦,确实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由此可见,她不是刚刚才出门,很可能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出的门。而且她预定在天黑前回家。日落前,雨还没下吧?”
“嗯。”
“这件轻装说明了这个事实。然而,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回家晚了。”
“嗯,但她也许是把外套落在目的地了。”
“这不可能,因为她带着伞。她是在下起雨后离开的目的地。这样一来,她绝不可能落下外套。”
“啊……”
“女人的漂亮衣服有时会让她们着凉。若要突出身条,就得削减衣料。”
“啊?是吗……”
“这是单纯的物理法则。所以喜好这种衣服的女人中,有些人几乎会留意每天的天气预报,避免宝贝衣服和鞋被雨淋坏这个不利结果。”
“可是……这个女子被雨淋了呀。”
“所以可能出了什么事,令她没法看天气预报,导致她离开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时间晚了。”
“嗯。”我抱起了胳膊。
“出的那件事,可以看做是我刚才所说的意外。”
“哦……可这种事用道理能说得通吗?”
“若是理性的女人,这种概率会比较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让推理作家欷献不已。”
“怎么扯上我了……”
“你曾在本年度最强暴风雨来临之日,身穿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回来时被淋成落汤鸡,还把外套落在目的地,又在列车上丢了钱包。”
“唉,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离谱的事在你身上可能发生,但绝不会发生在理性的女人身上,因为她们特别爱惜自己的东西。”
“知道啦,你就别扯我了。照你的推理,把伞放在行车道上让汽车轧,反而比不这么做对她更有利?”
“就是这么回事。”御手洗颔首言道。
“为什么?你究竟凭什么这么认为?”
御手洗回答说:“这件事的答案只有一个吧,没什么好犹豫的。”
听闻此言,我自己稍稍想了想,却不明所以,便对御手洗说:
“答案是什么?”
“答案就是——那女人想要身上湿。”
“不可能!”我当即大声反驳,“这点我也想过,可如果她真这么想的话,只要合上伞不就行了吗!”
这是致命一击——我以为是。然而御手洗不为所动,回答说:
“这样不行。”
“不行?为什么?”
“因为会让路人纳闷——她为何不打伞。”
我无话反驳,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打伞,会引起路人的怀疑吗?”
“我是这么理解的,这种可能性最高。”
“她居然做出这么显眼的行为……”
“石冈君,此言差矣,毕竟那女子不是在步行街正中间做的这事。对她来说,选在那种地方没有道理。轧伞应该是掩人耳目的秘密行动,只是偶然被人看到了而已。要是知道自己的行动被那个叫猪口的人看见了,她就不会轧伞了。”
“真是这样吗?”
“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御手洗说道。
我又想了一下,对他说:“你先等等,御手洗。”
“怎么了?”
“即便打着伞,身上也是湿的。不,应该是也要让身上湿。对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回答说:“不错。”
“她为何不打伞呢?”
“因为伞太艳了。”
“什么?”
“白色连衣裙,和橘黄色与红色条纹的雨伞是太阳旗的搭配,太艳了。如果是庆祝活动什么的倒还好说,这种搭配在平时却过于招眼。所以她不能打伞。”
“且、且慢。你怎么知道的?!那她之前为何一直打着伞呢?!”
“这个观点也很重要,石冈君。”
“难道说她之前一直打着伞,却突然想轧伞吗?那可是她自己的伞呀!”
“你怎么知道那伞是她自己的?”
“啊?什么为什么……”
“从这里可以推导出很多事实。首先,这把伞不是她的。穿白色连衣裙出门的话,一般不会选这种样式的伞。”
“你怎么知道这把伞不是她的?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谁知道呢。还有,她打了很长时间的伞,才知道这把伞的样式很艳。”
“说得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所以她决定不打这把伞,要把它折断。”
“那她拿把不用折断,或是能打的伞不就行了吗!”
“她不能这么做。”
“不能?为什么?”
“或者说她打算这么做,但看错了。”
“那是怎么回事……”
“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但前提必须是伞不是自己的。她当时可能非常慌张,或是周围太暗……二者皆有也说不定。在昏暗的环境下,红色看起来会像灰色。”
“你是说,她从昏暗的地方拿了别人的伞,以为那把伞是灰的?”
“很有可能,这是条重要线索。”
我默然沉思,事实果真如此吗?
“等一下,御手洗。你之前说,打着颜色艳丽的伞走在路上会引人注意是吧?”
“是呀。”
“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合上伞拿在手里在街上走也会引起路人怀疑吗?”
“我是说过。因为当时不是下着倾盆大雨吗?”
“那将伞扔掉不就行了?没必要特意拿着吧。”
“那样太显眼。”
“什么?”
“那么做也会惹人注意。大家不都认为她是个身材苗条的美女吗?如果把伞扔了,别人会以为她没带伞。这样的话,可能会有男人出现为她打伞。”
“你的意思是,她不想这样?”
“我觉得是。”
“等等,我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哪儿不对?”
“因为以上原因,她就把伞轧弯了?”
“对。”
“可这么做已经够显眼了呀。”
“伞只弯曲了少许,外观上看不出来,所以不会引来护花使者为她打伞。至于那些纳闷她为何不打伞的人,可以把雨伞弯曲的部分给他们看……”
“哦?所以就没人会为她打伞了吗?”
“也许会有人为她打吧。”
“是吗?”
“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她可能会这么想。况且那地方不是东京,而是乡下,路上没多少行人。如此一来,这个奇怪的理由也就多少能理解些了。”
“是吗?这也太……”
“确实不太寻常。所以那女子的心理本身就是推理的材料。她的精神不一般。”
“不一般?”
“我之所以如此认为,是有原因的。这个问题之后再说吧。现在最大的着眼点,就是她必须让自己淋湿。”
“必须淋湿……”
“那就是她此次行为的理由。”
“哦,是吗……”
“不错,根据这个材料,我们只能这样想。石冈君,你不明白吗?”
“不……或许真是这样吧。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她想编出一个保持淋湿状态的理由,想编排一个手持雨伞却不能打的理由。”
“什么?”
“她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这很重要。那种让自己理解,也就等同于说服周围人的误解便在于此。理性女人常犯这种糊涂。”
“啊……”
“而且,她也不想惹
人注意。这是概率问题,是程度问题。六十比七十好,五十比六十强。而非和零进行的无穷大的比较。弯伞惹人怀疑的概率比直伞低;即便是弯伞,拿在手里惹人怀疑和被人搭讪的概率也要比根本不拿伞的状态低。”
“嗯……”
“当晚那女人就是这么想的。她正处于这么想的精神状态。”
“这么想的精神状态……”
“这或许才是问题的核心,不过现在咱们还处在讨论物理因素的阶段。”
“你是指她必须让雨淋湿吧?”
“你说对了,石冈君。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才是此题的核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排除万难,让自己淋湿。哪怕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患上感冒的危险,甚至不惜让汽车把伞轧弯,也要让自己被雨淋湿。”
“这叫什么话!”
“这绝非寻常的精神状态。依我看,问题在于让她如此异常、如此歇斯底里的原因。”
我不禁交抱双臂,那种原因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其中到底什么玄机?
“可那种原因可能存在吗?那种让她非要淋雨不可的原因……”
“不要说‘雨’,要说‘水’。她必须让水淋湿。石冈君,你来讲讲,水都有什么性质?”
“水的性质?”
“举例说说看。”
“水是流体,没有形状。”
“嗯,说的没错。”御手洗颔首肯定道。
“可以冷却物体。”
“很好,还有呢?”
“可以淋湿物体。”
“不错。”
“洗去污垢。”
“嗯。”
“分解和溶解固体。”
“那女人当时可能需要其中的某一个性质,嗯,或许不止一个。”
“需要水的某个性质……”
“不错。那么她究竟哪里需要呢?石冈君,你有何看法?”
“哪里?”
“是的,我指的是身体部位。”
“脸。”我回答道。
御手洗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想。”
“手和脚?”
御手洗依旧摇头,回答说:“也不对。那样的话不是雨水也可以,自来水或河水就行。”“必须是水吗?”
“必须是水。她必须让自己被水淋湿,所以不能打伞。这就是刚才推理的结论。这样的话,我们现在的推测就必须以此结论为前提。”
“可她不是怕因为不打伞而惹人注意,才把伞弄弯的吗……”
“为了劝服自己,这样做足矣——这是我的想法。那石冈君你说说看,她哪里非湿不可呢?”
“白色连衣裙!”
“回答正确!”说着,御手洗指了指我的脸。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结果,我就是这么想的。”
闻言,我低下头,抱头沉思。我还是不能理解,总觉得这是本末倒置。
“可御手洗,那不是很奇怪吗?”
“嗯?哪里奇怪了?”
说完,御手洗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踱步。
“衣服用自来水或河水就能弄湿,干吗非用雨水不可呢?”
“你太棒啦,石冈君!这个观点非常好。还有吗?”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要把衣服弄湿?”
“嗯,你刚才说了水的很多性质。首先是冷却物体,这项可以排除。因为把衣服和身子冷却,她只会感冒,根本得不到好处。”
“分解固体也不对,因为连衣裙的纤维根本无法用雨水分解。”我补充道。
“不错!那‘洗去污垢’这项呢?”御手洗追问道。
“什么?应该也不对吧?那件连衣裙并不怎么脏呀。”我回答说。
“你确定吗?”御手洗踱着步确认道。
“那个叫猪口的人刚才这么说的。他并没说女人的衣服很脏。所以……”
“嗯。”
“这么说来,就没有理由弄湿衣服了。那她为何还要淋雨,让身上的衣服湿透呢?”
听了我的问题,御手洗双手背后,一言不发地在屋里溜达。此举无疑证明他的大脑受到了这个不解之谜的刺激。
“水的性质嘛,你刚才列举的那些就够了。”御手洗说。
“哦,是吗?看来哪条都不符合,所以……”
“所以什么?”
御手洗一边溜达,一边盯着我的脸问道。
“所以你的推测是错的,她的目的并非让雨水淋湿衣服。咱们还是讨论一下其他可能性吧……”
“没那个必要!”御手洗毅然打断了我的话,“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除此结论,别无其他。是衣服!石冈君,淋雨的话,湿的就是衣服。所以用不着讨论其他情况!”
“是吗……”
面对御手洗一如既往的自信,我不禁有些胆怯。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这次的推测是错的,因为那女子的衣服根本不脏。
“而且,若要衣服湿,必然是为了洗涤。”御手洗对我说。
“可那件衣服是白的呀,一点儿也不脏。”我重申道。
“石冈君,你这个着眼点很不错。”御手洗夸赞我说。
“着眼点不错?着眼点在哪儿?”我不以为然地问。
“就是‘衣服是白的’这点。它并不是黑的。”
“哦……”我暂且点点头,却不明其意,嘴里嘀咕道,“不是黑的,是白的……”
闻声,御手洗说:“白色衣服上的污渍很显眼,黑色衣服则不然,所以外出不宜穿白衣。”
“我说御手洗君呀……”我说道。在我看来,御手洗有些多心了,对此事有所误会。
“干吗?”御手洗不耐烦地说。
“她那件连衣裙是白的不假,可一点儿也不脏呀。非但不脏,反而洁白如新。”
听闻此言,御手洗冲我摆了摆手,态度依旧很不屑。他走过来对我说:
“石冈君,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正确答案就在你刚才列举的水的性质中。”
“这正确答案,该不会是‘洗去污垢’那项吧……”
“正是!”
“我都说了,她的衣服千千净净,根本不用洗!”
我反驳道。御手洗却焦躁地说:
“不对不对,石冈君!你反过来想想。那个时候已是洗过之后了呀。”
御手洗的话让我一片茫然。
“洗过之后?”
“不错,洗过之后。这么想的话,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
“合乎……情理……”
为什么合乎情理?我大为不解。
“是啊,石冈君。你好好想想,污渍在白色衣服上很显眼,所以如果粘上大片污渍,就得洗完衣服才能出门了。我说的没错吧?”
“这倒是。”
“可是洗了的话,那件白色衣服会怎样呢?”
“就湿了呗……”
“就是嘛!石冈君。衣服就湿了。这样的话,就没法出门了吧?”
“对……”
“所以衣服脏了和湿了是一样的。说到这儿,你都明白吧?”
“明白。”
“所以要想出门,必须等衣服干了。可要是洗衣机没有甩干桶呢?”
“就会跟咱们一样了。”
“没错。那该怎么办?”
“用吹风机狂吹……”
“你有时倒会这么干。可那是连衣裙,用吹风机太费时间了。”
“对,的确费时。”我承认道。
“不过……这里很重要,石冈君,你可得听仔细了。”
“好的。”
“如果那时外面刚好下雨了,又当如何?”
“外面下雨……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终于明白了御手洗的话外之意,顿时愕然。
“没错。在雨中的话,即便是洗完未干的衣服,也不会引人注意,别人会以为那是被雨淋湿的。这样一来,就能出门了。”
“这样啊?要是对方着急忙慌的话……”
“你说的没错,石冈君,这点很重要。若这个思路正确的话,从这里又能推导出很多可能性了。”
“嗯?什么可能性?”我赶忙问道,心中兴奋不已。
“首先,对方如你所言,着急忙慌。那女人当时可能非常着急。”
“嗯,没错。”
“如果这点咱们猜对了的话,就得考虑一下其中的原因了。”
“嗯。”
“其次,她也许没别的衣服可穿,于是雨下起来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谁知道呢,可能性多了。首先,那地方可能没有衣服,换句话说,不是人的家……”
“难不成是动物园?”
“啊?哦!也许吧,她到大象馆做客了也说不定。要么就是工厂、公司、工地什么的……”
“嗯,有道理。”
“或者是跟咱们这儿似的,只住着男人。要不就是那家住着女人,但体型、衣服尺寸跟她相差悬殊。”
“而且她还很着急吧?”
“你说的没错,石冈君。不过着急忙慌的女人,一般是不会做出让汽车轧伞这种事来的。”
“是啊,因为她可能要着急回家。”
“她顺人行道而来,走到对面又回去了,此举实在徒劳。由此可见,她很可能不是为自己的事着急,而是急着离开那个地方。”
“理由呢?”
“不知道。我是刚刚才想到的。这个嘛,八成是因为她不想待在那儿吧。心中不快,或是身临险境,想赶快跑出去……”
“那又是什么理由让她心中不快、身临险境呢?”
“理由多得是。比如她和那家的主人大吵一架,对方要打她。要么就是不赶紧跑的话,那家人会拉她加入宗教……”
“啊?是吗?”
“不,石冈君,具体理由还不得而知。现在东拉西扯地举例猜测毫无意义,这些只是单纯的设想罗列,根本不叫推理,因为目前还没有能锁定结论的线索。”
“什么线索?”
“线索嘛……”
说到半截,御手洗陷入沉默,在屋里走了几步,随后说道:
“首先一条,就是那地方没有亮光。”
“没有亮光?”
“对,黑灯瞎火。”
“你是说那里没装灯泡吗?”
“可能因为那里是象笼吧?不过就算是笼子,起码也有灯泡呀。如今这年代,灯泡早已遍布日本各个角落了。那地方没有开灯,这是条重大线索!”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把像街头广告似的伞。”
“啊,原来如此。她从暗处拿了那把伞……”
“不错。第二条线索,就在她着急忙慌的事实本身中。”
“事实本身中……”
“不过石冈君呀,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女子为何如此着急?”
我兀自沉默。这个原因刚才御手洗自己不是列举过了吗,干吗还要问我?
“把伞折弯,是为了淋雨。而淋雨的原因,是因为衣服湿了。那她的衣服为何是湿的呢?这是因为她刚刚把衣服上的某种污渍洗掉。这就是目前推理的思路。”
“是啊……”
语毕,我便等待御手洗继续往下说。
“那么,她又为何不等衣服干了再走呢?”
“对呀,为什么呢?”我搭话道。
“因为她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所以不得不湿着衣服。倘若慢慢等衣服干了再出去的话,就用不着把伞折弯被雨淋了。”
“嗯,有道理……”
“因为下起了雨,所以她认为穿着湿衣服可以回去,便跑到了雨中。若在平时,应该会等衣服干了再走。可她为何没这么做呢?”
“因为当时她急得要死吧?”
“嗯,那她为什么会急成那样呢?”
“比如……那地方是危险宗教团体的秘密总部,若不赶紧逃走,会有生命危险。那种地方即便黑灯瞎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教众没准儿是要搞什么诡异的仪式吧……”
说话间,我觉得这个推论还不赖。
“很有趣,但经不起推敲。”御手洗说道,“要是这样,她肯定会先逃走。即便衣服有点儿脏了,也要先逃离险境再说。”
“对。”
“可她洗了那件连衣裙。她之所以后来又是折伞,又是让雨淋湿全身,是因为那件衣服不是洗了局部,而是整件都洗了,恐怕还是用洗衣机洗的。”
“嗯。”
“把单薄的衣服脱了,可就一丝不挂了。在洗完衣服前,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借别人的衣服穿吧。”
“那样的话穿那件衣服逃走不就行了?我有理由认为那时她赤身裸体。若是这样,那地方就不是宗教团体了。要知道,危险的秘密总部有很多男人,她不可能赤身裸体地洗什么衣服。由此我认为,在目的地,她可能是独自一人。”
“嗯……”
“这就奇怪了。那里就她一个人,为何还要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呢?而且还穿着湿衣服。就算下起了雨,也没必要这么慌张吧。”
“是啊。”
“一个人的话,应该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嗯。”
“还有下一个问题,衣服上的污渍到底是什么?不是洗了局部,而是用洗衣机洗了整件。想必那污渍定是好大一片吧。”
“也许是泥巴什么的。”
“去哪户人家做客能沾一身泥呢?”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人家……”
“那儿有洗衣机呀,石冈君。所以极有可能是人家。而且她到那户人家做客时,天还没下雨。”
“啊,为什么……”
“因为她拿的是别人的伞。”
“啊,这样啊……那这片污渍会不会是果汁或咖啡渍呢?”
“通常是这样。可处理这些污渍一般采取局部洗涤不就行了吗?”
“嗯,没错。”
“况且那种程度的污渍大可不用理会,直接回家,根本用不着放进洗衣机整件地洗。”“是啊。那会不会是洒上了墨水呢?”
“就算一整瓶都洒上了,也会洗涤局部,而不必用洗衣机洗整件吧?我再重申一遍,不洗整件,就不会在马路上折伞。追根问底的话,折伞这一异常行为正好印证了那片污渍的严重性。换言之,这片污渍一定大得让她犯愁。”
“这样啊?那这污渍到底是什么呢?”
“普通的串门,是不会沾染那种污渍的。”
“那她去的是不是动物园,或地铁工地……”我说道。
“动物园和地铁工地可没有洗衣机。”御手洗否定了我的话。
“这样啊……那会不会是大厦的工地呢?那种工地有工人的工棚,应该会有洗衣机什么的吧。”
“身材苗条的美女会在工人的工棚赤身裸体吗?”
“啊,我把这茬忘了……”
“那里是有洗衣机,可也有很多粗暴大汉。要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只要有洗衣机就行。这样想来,那里应该是有洗衣机的人家。主人是身形与她截然不同的女人,要不然就是男人。那女子在那儿孤身一人,洗衣服时或许一丝不挂。如此说来,那里就像大楼一室一样,是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而且因为某些事由,她不能在那儿久留,便穿着湿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还有,这种事由是在做客时发生的。另外,她如此慌张的原因并不在于她自己,而在于那个地方本身。从目前的线索,可以推导出以上种种情况,而且可能性很高。”
“啊,原来如此……”
我不由得惊叹。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御手洗无疑是靠逻辑思维从仅有的一点信息推导出了如此庞大的事态。
“那这片污渍到底是什么呢?在人家做客时,一般不会沾到那种要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的污渍呀。”
“的确不会沾到,石冈君。但有一种除外。”御手洗说道。
“哪种?”这时,我依旧心情轻松地问道。
“是血呀。”
“什么!”我惊叫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那种严重到必须用洗衣机洗整件衣服的污渍,还有在那家大量存在的污渍,就是主人体内流淌的血液。”
“怎么可能……”我惊诧得无言以对。
“那样一来,这污渍就成了她慌忙逃离那家的理由,也就充分解释了她为何要忍受着风吹雨打,在雨中独行、让汽车轧弯雨伞。”
“所以相比打伞遮雨……”
“正是!石冈君,折伞淋雨比打伞遮雨对她更有利。至少在做客的后半阶段,她是一个人,因为对方已死。这样的话,即便赤身裸体也无妨。”
“呵呵……”
我顿时慌了神。
“而且她也不能开灯,房内的灯光会引来访客。屋里有尸体,所以她不想让别人来。”
“所有材料表明,前天在能从安西市帜田町步行到达的范围内,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凶手可能用利刃割断了被害人的颈动脉,导致被害人大量出血。这样的话,行凶者的衣服上就会沾到大量血渍。而被害人很可能是个身材矮胖的女人。”
此时此刻,我已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