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驶到镰仓署。在人口前厅目送人高马大的羽山辉雄被带进审讯室,御手洗把柴田明美的大衣拿到了猪神的眼前。前厅很亮,米黄色大衣上的污渍分外显眼。御手洗用双手摊开大衣,向猪神和我展示了大衣前侧。
“你们看,大衣的这里、右袖和胸前的部分有块绿色的染渍吧?”
我们把脸凑到大衣前,看到了染渍。
“知道这是什么吗?”御手洗提问道。
猪神没有言语。见状,我不解地问:
“这是什么?”
“是‘江之电’的涂料呀!”
“什么?!‘江之电’?!”猪神讶然言道,“‘江之电’的涂料怎么会……”
“因为她被列车撞了。”御手洗说道。
“被撞了?为什么?”
“柴田明美的头部凹陷骨折,就是因为撞到了‘江之电’的缘故。当时她穿的衣服与车体猛烈擦过,也就是发生了强烈的摩擦,所以老旧车体的涂料就这样牢牢地沾到了大衣上。”
我和猪神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涂料……可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事实就是这么发生的。汽车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列车没有精心打蜡,所以时间一长,涂料就会老化,喷漆表面会形成粉末。这点我了解得不多。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嗯,然后呢?”猪神问道。
“柴田明美的脸部、大衣里面的罩衫也沾有少许列车涂料的染渍。这些染渍如刺青般渗入皮肤和纤维的间隙,很难去掉。如此一来,会怎样呢?”
“会怎样?”猪神当即追问,御手洗对他说,“猪神警官,你就不能自己稍微想想吗?要是凡事都能主动动动脑子的话,冤假错案的数量就能减少了。”
“我忙着呢,哪有闲工夫想这些!”
猪神火冒三丈。御手洗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也很忙。这样,这件大衣交给你们,待会儿直接去问凶手吧。”
御手洗把大衣塞到猪神手里,转过了身。
“喂、喂!你等等!”猪神说着,拽住了御手洗的衣袖。
“又有什么事呀?”御手洗冷冷地说。
“你生气了?”猪神问。
“是啊,跟你学的。”御手洗答道,“咱俩调换一下立场,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之后,二人陷入沉默,彼此凝视着伫立在前厅。这时,御手洗摊开右手说道:
“来,说说你该说的话吧。”猪神懊恼地垂下头,说,“是我不对。”
闻言,御手洗对他说:“没关系。为了更有效率地审讯凶手,你也该事先对案件的整体有个了解。涂料沾在被害人的衣服上,如果调查人员看到这些,会怎样呢?他们会明白杀人现场的位置就在‘江之电’的铁路边上。这样一来,又会怎样?家住铁路边的羽山辉雄就有嫌疑了。虽然警方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但从其他方向调查,羽山辉雄的名字也会列入嫌疑人名单。之后,如果警方在追查时考虑到了这个事实的话会怎样?这件沾有涂料的大衣就会成为从嫌疑人名单中锁定羽山的理由——至少羽山科长是这么想的。
“如何能让自己摆脱嫌疑呢?不能让调查人员看到‘江之电’的涂料痕迹。怎么做呢?可以把死者的衣服拿走,扒下大衣就行了。事实上羽山也是这么做的。那罩衫呢?也可以扒下来——羽山当然会这么想。不过,此举是行不通的。因为有一个地方,即便死者一丝不挂,也无法隐藏,那就是死者的脸。”
御手洗说完,我不禁点了点头。
“沾在死者脸上的涂料已经变成了刺青,短时间内无法清除。而有妻子在,羽山科长也没法把尸体长期藏在自己家。况且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必须立即把尸体处理掉。稍有懈怠,日后必将惹人怀疑。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家储物间的门正好在喷银漆,可以把银漆喷在死者脸部的绿渍上,从而掩盖‘江之电’的涂料。这就是柴田的脸和上半身被染成银色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如梦初醒。
猪神则默然不语,兀自沉思。过了一会儿,猪神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说道:“这么说,本案不就成了事故吗?是列车伤人事故。‘江之电’的司机难道就没注意到吗?”
“确实没注意到。”御手洗回答说。
“真是荒唐!身为司机,有义务小心谨慎,这是司机的责任。他撞了人,这可是工作上的过失致人死亡呀!”猪神怒不可遏地说道。
“真是这样吗?究竟是柴田和羽山科长相互推搡,被列车撞倒?还是柴田突然逃跑,自己撞到了列车上?列车已经临近现场,若是对方自己撞来,那就不能向司机间责了。”
“真是一派胡言!司机是行家,行家的工作可没这么随便!”
“我曾警告你柴田很危险,你却置若罔闻,害她枉死。与你这位行家的责任相比,难道司机的责任更重吗?”御手洗夹枪带棒地说道。然而猪神并不理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撞到人的时候应该会有很大的声音不是吗!被害人头骨凹陷骨折,死于事故。别跟我说什么‘没注意到’。啊……”
猪神开口说道,随后看了看天空。这时,他注意到了什么。御手洗再次摊开右手,说道:
“不错,那是施工的声音,所以司机没有注意到。或许柴田也是因此才未注意到列车正在接近。”
“嗯……”猪神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所以我能断定,命案现场在羽山家旁边,加害者就是羽山。”御手洗说道,猪神缄口不语。
“事后,羽山科长赶紧将断了气的柴田搬到自家,在储物间做了如我刚才所说的处理,然后用自己的车把柴田运到极乐寺,抛尸在小寺家的庭院。”
“为何要选那儿?”猪神问道。
“可能是因为他没时间沉尸大海,或埋尸山中吧。而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因为他跟柴田素不相识,所以没有杀人动机。”
“真的吗?两人不认识?”
“恐怕是的。待会儿问他本人就知道了。另外,科长推测了柴田的心理,可能觉得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家,所以才把尸体运回了那儿吧。这只是我的想象,谈不上推理。好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了吧?”御手洗看着前厅墙上的钟说道。
“什么‘可以了吧’?你要走吗?”猪神惊讶地说道。
“末班列车已经发车了。我们囊中羞涩,没钱打车呀。”御手洗回应道。
“如此重要的事只说到一半,你就想走?!”许是过于惊诧的缘故,猪神声音尖锐地冲我们吼道,死活不让我们走。
“具体情况待会儿去问他本人不就得了?他可比我清楚得多。”
“刚才你不是也说过,我什么都不懂吗?我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
“这话可不像你的风格呀。能不能用警车把我们送到关内?”
“不行!”猪神拒绝道。
“那你借一辆,车你来开。”
“不成!”猪神毅然决然地说道。
“为什么?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呀。”
“我没驾照。”
“什么?”
御手洗顿时语塞,随后一声叹息,说:“那我来开车。”
“什么……不成!说什么傻话!”猪神满脸通红。
御手洗站在原地想了想,对我问道:“石冈君,你没钱再打车去关内了吧?”
“没了。”我不假思索,当即回答道。
“可这位刑警不让走,还要我接着说。真是的,我都让他过后去问凶手本人了。我说猪神警官呀,你非要我说吗?”
“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猪神毫不退让。御手洗说道:
“明白了。虽然之前你对我很反感,根本不想听我说话,现在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说说倒也无妨。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是能答应,我就说。”
“什么条件?”
“我要把某些人叫到这儿,想让你亲口准确地告诉他们,小平乐婆婆看到的是什么。如果你能这么做,我就欣然地告诉你一切,如何?”
“来人是谁?”
“是小平婆婆的儿子儿媳,他们是平凡老实的市民,没必要这么警觉。不过,我们必须向他们证明,小平婆婆并不糊涂。由警官担当此任正合适。”
“你要把他们叫到这儿来?”猪神说道。
“不错。接下来,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小平婆婆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嗯,这样的话可以。”
“不过,你要以和蔼礼貌的口吻告诉他们,说话别那么丧,能做到吗?”
闻言,猪神默然,似乎没有自信。
“唉,这对你来说,算是最大的难题吧。”御手洗说。
“好吧!”猪神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就行了。站着说话太累,还是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吧。”
御手洗说完,急匆匆地向沙发走去。
“言归正传,你想从哪儿问起?”
在沙发上落座后,御手洗说道。猪神和我分别坐在御手洗的左右。
“小平婆婆看到的外星人战争是怎么回事?”
“嗯。”
“还有,小寺是怎么死的?为何戴着头盔?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堆胶带又是怎么回事?”“御手洗,在那样的密室中,凶手究竟是怎么杀害的小寺呢?这也是羽山科长干的吗?”这次轮到我来提问,“还有,N2火箭的坠落、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与小寺的死有没有关系?还有柴田的死。”
御手洗听着这些问题,不时点点头。默然思索片刻后,他说:“嗯,你们提的问题都有关联,算是一个问题。不过石冈君呀,本案与N2火箭和地外生命对策研究会并无关系。和研究会一致的,只有白色床单。小寺隆是因为别的原因才需要头盔和白床单的,而且是迫切地需要。”
“迫切需要?天花板那些胶带也是吗?!”猪神插话道。
“不错,天花板的胶带也是!”御手洗颔首答道,“时间不多,为了一并解释清楚,我就讲讲小寺隆的特殊体质和该体质问题的应对吧。刚才所言,确切地讲,应该是小寺对某种东西过敏。”
“过敏?是花粉过敏什么的吗?”猪神说道。
“能作证的两人都死了,所以具体对什么过敏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小寺隆确是过敏体质。下面我就说说如此判断的理由吧。
“小寺隆找专业医生做了过敏检查。估计查的是鸡蛋、花粉这些世间常见的过敏反应。检查中,除了这些抗原——也就是过敏原——的特异性抗体外,还顺带发现了致敏的特异性IgE抗体。我能如此判断,是有根据的。这个问题有点儿专业,不过用特异性IgE抗体解释的话,你们马上就能明白。
“为什么小寺怀疑自己是过敏性体质呢?因为现在的普通体检和治疗中,不会检查过敏抗原抗体。要做过敏诊断,必须找专业医师。如今日本这种专业医师还很少。
“我认为,除了鸡蛋、杉树花粉等较为常见的抗原抗体以外,那时医生还从小寺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特异性IgE抗体,会对某种特定的毒物产生强烈的过敏反应。一般来说,过敏只会导致打喷嚏、鼻炎、瘙痒、荨麻疹等症状。而这种特异性IgE抗体绝非如此善类,预计会导致三十分钟左右的严重休克——即全身痉挛、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是非常危险的过敏反应。”
“真有这种症状吗?”
“有的。这种症状有个专门的名称,叫‘Anaphylaxis’,是‘无防备’的意思。也就是说,本次检查发现,小寺具有能引发过敏性休克的体质。所以专业医生警告小寺,一定要多加小心,远离致敏毒素。”
“是对某种毒物的过敏反应吗?”我问道。
“不错,你说对了。结合种种状况,可以准确地推测这种毒素过去曾进入过小寺的体内,并在他的体内生成了特异性IgE抗体。此种毒素一旦再次进入,特异性IgE抗体便会与之结合,很可能要他的命。所以医生肯定会再三叮嘱,务必远离毒物,切莫让其进入体内。”
“免疫、过敏、过敏反应,还有爱什么的……这些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呀?”猪神撇着脸,不快地问道。
“要把这些一一解释的话,一晚上也说不完。IgE名叫免疫球蛋白E,是一种蛋白质,存在于血液中,与抗原抗体反应有关。除了IgE以外,还有IgM、IgA、IgG、IgD,一共五种。
“所谓免疫,主要是指抗原抗体反应。从字面意义上讲,就是将‘疫’——也就是‘病’——‘免除’的意思。这是人体与生俱来的生存能
力。生过一次病后不会再生第二次——起初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为免疫。利用免疫,人们在十八世纪确立了用种痘治疗天花等疗法。后来,日本的北里柴三郎和德国的贝林证实了免疫是中和毒素的抗毒素——也就是抗体——的作用。就这样,人们把免疫功能理解为是对抗原这一恶人行使的正义的抗体反应,单纯认为它是保护人体的重要功能。
“到了一九零二年,人们发现,给狗注射海葵毒素,过段时间再注射同样的毒素时,狗却痉挛而死。这显然也是免疫功能的作用,但这次则是非常严重的有害作用,因此医学界对免疫的理解发生了混乱。这种现象被称为‘Anaphylaxis’,即‘无防备’之意,表明保护身体的功能反过来也可以危害机体。为了将这种混乱归纳整理,一位名叫皮尔凯的学者向学会发出倡议,建议将此现象称为过敏反应。
“过敏反应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Ⅰ型至Ⅳ型。过敏性休克是其中最厉害的,系由Ⅰ型引起。将某种特定的毒素——也就是抗原——注人体内后,身体会生成特异性IgE抗体。将同样的毒素再次注入体内时,特异性IgE抗体会在鼻腔和肠道的黏膜与毒素结合,继而再与肥大细胞结合,在该细胞表面发生抗原抗体反应。这时肥大细胞活化,不断释放细胞内积蓄的组胺和白细胞三烯等化学遗传物质。这些物质作用于人体内各个脏器,引发各种严重障碍,从而导致生物体功能遭受致命损伤,重者甚至会丧命。”
“御手洗,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小寺具有特异性体质,那个——是叫抗原吗——毒素事先已经进入了他的体内,所以血液中形成了特异性IgE抗体。而这种抗体很危险,一旦抗原再次进入体内,特异性IgE抗体就有可能发生作用,致人死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这么理解可以吗?”
“不错,石冈君。小寺在做其他过敏检查时,偶然查出了这种危险的特异性IgE抗体。所以在医生的劝告下,小寺本人也很清楚过敏性休克的危险性。这个有些特殊的条件,导致了本次这件诡异的案子。”
“那种毒素是什么呢?”
“与这种现象的特异性相反,这种毒素很普通,非常常见。正是这种极为普遍常见的毒素,才导致案件中出现了一连串看似匪夷所思的现象。”
“一连串看似匪夷所思的现象?”
“就是外星人战争、雾霭笼罩、天花板的胶带、用胶带封住窗户、头盔和围脖、手套,以及白色床单。”
“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猪神警官,没睡着吧?你明白吗?”
御手洗问道。猪神惨遭打趣,沉默不语。
“那我公布答案啦。是蜂类。”御手洗宣布道。
“蜂类?!”我愕然叫道。
“是蜂毒。”
“蜂类……原来如此,是蜂类呀!”
“是蜂类中尤为凶猛的胡蜂。蜂巢就在小寺家附近。”御手洗说。
“原来是胡蜂呀!以前听说过,那种蜂被称为杀人蜂。”
事到如今,我终于发现了这把隐藏在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现象背后的钥匙。
“人们不知道,被胡蜂蛰死的人中,有九成其实是死于过敏性休克。人们一般不会检查自己的抗原抗体,除非清楚地发现了其他种类的过敏反应,所以即便体内潜藏了这种危险也不会注意到。因此,日本每年都有几十人被胡蜂蛰死。”
“所以小寺才把房间封死,戴上头盔吗?”
“是的,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被胡蜂蛰到。封住窗户,是为了不让胡蜂飞进房间;天花板那堆胶带,是为了捕捉飞进来的胡蜂。考虑到胡蜂突破这两道防线的情况,小寺戴上头盔,脖子缠上围脖,双手套上手套,身子裹上白床单,可谓全副武装。他知道蜂类有袭击黑色物体的习性,所以只要裹上白色床单,便可降低被蜇的危险。”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我也考虑过蜂类的情况,因为提到过敏性休克,最有名的当属蜂毒。所以我一时糊涂,以为蜂类只会在房檐头——即屋顶的下方,或是树枝上筑巢,便一个劲儿地调查这些地方。结果这些地方根本没有蜂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可能错了。”
“什么?错了?!”
“任何人都以为蜂巢会筑在房檐下,其实不然。胡蜂的巢筑在地面之下,也就是地下。”
“啊,真的吗?”
“是的,胡蜂会把巢建在大石头下,或是老树的树根下这些地方。在这些地方的土里,它们会将蜂巢筑好几层,就像高楼一样。胡蜂大军通过通向地面的隧道进出巢穴。”
“啊?是这样啊?所以……”
“不错,所以地面才会挖了那么大的坑,那些都是去除胡蜂窝留下的痕迹。大坑不是有四个呢吗?这说明那里曾有巨大无比的蜂巢。而那蜂巢便是胡蜂的‘社区’,也是它们的一大飞行基地。”
“啊!”
“在哪儿筑巢不好,非要选在那儿。想必小寺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吧。”
“哦,照你这么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蜂巢是谁挖走的?”
“当然是镰仓的保健站啦。是以羽山科长为首的居民咨询处的保健站职员。”
“保健站职员……可猪神警官之前不是去保健站调查了吗?不光羽山科长一人,是吧,猪神警官?”
“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说实话。”御手洗说道。
“保健站所有人都没说实话?”
“是的。”
“保健站职员……可是,嗯,也就是说,那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胡蜂扫荡战——就是清除蜂巢的工作——是在五月七号进行的。而小寺隆的死亡时间是五月五号。也就是说,保健站是在小寺死亡两天后清除的蜂巢。这意味着什么呢?”
“人都死了,这不是马后炮吗!”“不错,所以接下来能说的,就是这些。”
“嗯。”说着,我向前探出了身子。
“小寺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便再三向保健站的居民咨询处申请,要求清除胡蜂窝,驱除胡蜂。大量的胡蜂在自家周围飞来飞去,实在太危险了。自己过去曾被胡蜂蛰过,变成了特殊体质,一旦再次被蜇,极有可能丧命,所以希望保健站能够尽早尽快地清除蜂巢,否则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他就这样反复再三地向保健站申请。”
“原来是这样。”
“可一般大众根本不知道存在那种过敏反应,所以小寺提到‘过敏性休克’这个词时,谁都没在意,反而认为小寺是为了催他们才夸大其词地称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于是,保健站咨询处便例行公事地说了句‘知道了,请您稍候几天’,却根本不见行动。”
“太过分了!保健站的人不是这种问题的专家吗?应该学过这种病症呀。咨询处是干吗吃的!”
“小寺的未婚妻也是这么想的。”
“啊?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此事?”
“我认为是的。”
“可她什么也没说不是吗?你问她的时候,她也只字未提委托保健站咨询处清除蜂巢的事呀。”
“确实没提过。”御手洗颔首肯定道。
“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她心里有怒气。”
“心里有怒气?那她应该更会说呀?肯定要痛批保健站吧。”
“唉,我觉得她当时很犹豫。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咨询处的羽山科长被杀时,人们就会知道凶手是她了。”
“什么?你是说,当时她已经起了杀心?”
“她被熊熊怒火冲昏了头。对她来说,和小寺的婚姻是摆脱当前底层生活的唯一希望,因此她也曾不遗余力地动员咨询处。如果未婚夫死了,自己将无法摆脱贫困潦倒的生活,梦想也就破灭了。”
“啊……”
“可惜她的努力并未奏效,在那么谨小慎微的情况下,小寺还是死了。”
“是被蜇死的吗?”
“恐怕是的。我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房间,没有找到胡蜂的尸骸。封上窗户也没用,因为房门经常打开。胡蜂可以从玄关或厕所的出粪口飞进来,再经过房门入侵房间。因为敌人很小,还会飞。”
“你说得有道理。可这样的话,本案就不是杀人案了呀。”
“不,本案也不是电磁波行凶案。”
“实在太过分了,这不是胡闹吗。”
“我得先和那位未婚妻核实一下嘛。如果引起对方警觉,就套不到信息了。总之呢,我感觉她从道德上恨透了咨询处的职员。她认为,害死未婚夫、将自己近在咫尺的希望无情打碎的人,就是保健站的羽山科长。”
“啊,唉,真是不能理解呀……”
“另外,她之所以愤怒,其实还有原因。”
“什么原因?”
“是那些人卑鄙无耻的明哲保身。得知小寺的死讯后,羽山科长大为惊慌,于是赶紧想办法保身。”
“保身?”
“对,就是那场外星人战争。”
“此话怎讲?”
“一旦知晓且被医生证实小寺的死因是蜂毒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加上小寺曾三番五次地向居民咨询处申请清除蜂巢的事实大白天下,那么羽山对他的申请置若罔闻、迟迟不办的事情也就暴露了。如此一来,这事可就闹大了。”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向来是有关部门的拿手好戏嘛。”
“如果要对簿公堂,就必须先毁灭证据。所以羽山选在不易引人注意的黎明时分,慌忙销毁了证据。也就是在申请人死后才急忙挖掉胡蜂窝,然后将蜂巢带走。这就是那场外星人战争的真相。”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头戴头盔,身着堪比宇航服的厚重防护服,挖掉了蜂巢。”
“烟是怎么回事?”
“那是发烟筒。将大量烟雾灌入蜂巢后,胡蜂会被熏晕,无法动弹。这样工作才能安全进行。”
“那火花呢……”
“发烟筒点火时,一段时间内会喷出明亮的火花。为了能伸进深洞,他们可能把发烟筒装在了长棍的前端吧。”
“激光枪呢?”
“估计只是普通的大型手电。发烟筒和光线一起看的话,不是很像激光枪吗?和滚滚浓烟在一起的话,手电光会变成一道明亮的直线。”
“声音呢?巨大的声音和惨叫声……”
“可能是成千上万的胡蜂倾巢而出,一起发动攻击吧。反正胡蜂的数量绝少不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话,那帮人肯定要惨叫不已。”
“哦……这么说,这不是外星人战争了?”
“外星人是不会到极乐寺这种乡下之地来的。”
“那、那UFO呢?就是乐婆婆看到的那个。”
“这我倒没调查过,不过可能只是道路清扫车吧?那种车的前面不是有两个大扫帚吗?是清扫路边水沟用的。清扫车的调度站一定就在附近。”
“哦……”虽然并未热心期待,但当我听完御手洗的话后,心中还是有了一种梦想破灭般的失落感。
“之后,科长谨小慎微,一只不剩地收拾了胡蜂的尸骸。当天自不必说,估计事后也来收拾了几趟。所以现场没有落下一只尸骸。”
“嗬,还挺细致啊。”
“因为他怕闹上法庭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是啊。”
“科长或许还祈祷医生别从小寺遗体中发现特异性IgE抗体呢。因为小寺死于非命,有刑事案件的嫌疑,尸体被送去法医学研究室做司法解剖了。不过,普通的血液检查不会检查IgE抗体。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尸体就被送还了。”
“是这样啊,科长命还挺大。”
“你说对了。”
“可小寺的未婚妻没起诉吗?”
“没起诉,恐怕是因为没钱。即使胜诉,和解金最多也就几十万,再支付律师费的话,手里就剩不下几个钱了。”
“这样啊……”
“所以柴田放弃了。可她无论如何都饶不了羽山科长,于是找他报仇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明白了。那她是怎么报仇的呢?”
“科长有夜晚外出慢跑的习惯,而且还要穿过草坪、翻越围墙、横穿‘江之电’的铁道。”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我不解地问。
“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草坪中央有一缕变浅了,围墙边上有垫脚用的石头,而且围墙外也有同样的石头。综上所述,我认为他很可能经常翻墙进出,或是从咱们跑来时经过的甬道进出。总之,柴田或许是从小寺那里知道的这些。于是那天夜里,
她藏在围墙边等待科长出门。见科长如愿地走了出来,柴田便上前行刺,却没能成功。二人扭打起来,最后柴田被‘江之电’撞死了。之后科长采取的行动之前我已讲过了。我的讲解到此结束。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御手洗一边匆忙起身一边说道。
“那造田……”猪神耳语般地小声问道。
“那是谁?造田……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液化石油气站的,是小寺的原上司吧。他与本案完全无关。”
御手洗说着,站了起来:“那猪神警官,我们告辞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请你也信守承诺呀。”
猪神也站了起来。为了不失威严,他默不作声,脸冲下方,大大方方地点了两三下头。御手洗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猪神送着我们,问道。
“啊?你问我的名字?我叫……唉,还是不说了。咱们可能后会无期了。”
御手洗爽朗地说。而猪神凶神恶煞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我不禁大吃一惊。
御手洗推开门口的玻璃门,走到外面说道:“免疫的事儿你懂了吧?猪神警官。人太动怒的话会降低免疫功能,从而百病缠身。任你武艺再高,也奈何不了疾病。”
“你是哪门哪派?”猪神突然问道。
“什么?”
“你不是轻轻顶了我这里一下吗?你这招我还是头一次见,那是什么招?”猪神摸着下巴问道。
“那招什么也不是。我只是远比你身经百战罢了。世上那些厉害难缠的恶棍多着呢,连枪都没有的本国毛贼根本不足挂齿。”
走到楼梯前时,御手洗回头对猪神说:“咱们就此别过吧。猪神警官,多保重啊。警官可是日本的免疫系统,不踏实工作的话,整个国家就会患病。而有时这个免疫系统本身也会残害国民,这一点切莫忘记。石冈君,赶紧跑去镰仓站,快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末班车!”
于是我们并肩跳下楼梯,拔腿飞奔。赶到车站一看头顶上的时刻表,却发现末班车刚刚出站,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御手洗咂了咂嘴,说道:
“嘁,真可惜!石冈君,咱们到自动售货机那儿买罐红茶,走到海滩如何?然后坐在沙滩上,等待日出和始发车。”
御手洗说完,也不听我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出发了。
“五月之夜,寒气尽散。坐在沙滩上一定很爽。咱们何不一起思考一下本次案件的意义呢?”
我也跟了上去,心中不觉暗想——是啊,说不定那也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