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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的某个夜晚,花田警部再度来访。岂料这次他却带来足以颠覆克彦与明美原有的自信、令两人为之胆寒的消息,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们时刻都在与恐惧搏斗。所谓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恐惧,而搏斗则是与自己的内心发生的搏斗。
当晚,三人加上女佣又玩起麻将。由于花田一路连赢,随后众人皆失去兴致,九点左右草草结束战局,于是克彦拿出Johnnie Walker款待客人。等到双方都感觉微醺的时候,花田竟抓着明美跳起舞来。明美当然也醉了,双方不停打闹,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接着花田逃向楼梯,跑进厨房里。
“不行!太太快来啊,花田先生太失礼啦!”听起来像花田正跟女佣开玩笑,非要抱她。
只是当明美走到楼梯中途时,突然失去兴致,便重新回到书房。克彦酣然躺在书房的沙发上,酒醉的他脸色潮红。明美在他身边半躺地坐下,即使喝醉,不安的情绪依旧不断逼近,感觉幽灵就在走廊角落的昏暗处,股野的幽灵……明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诡谲的氛围。
此时,楼梯口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这个声音重重地拍打在人最脆弱的神经上,原来是喝醉酒的花田踩着楼梯上来了。他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与他放肆玩着追逐游戏的阿清也跟在后面,冲进书房。
“夫人,我表演魔术给你们看吧。我刚才从楼下拿来瓦楞纸水果箱盖子与剪刀,我要用这些物品表演一个惊喜不断的戏法。”花田摇摇晃晃地站在麻将桌前,摆出魔术师的架势。“请各位看好……这瓦楞纸箱盖究竟会变成什么呢?”
他左手拿着瓦楞纸箱,右手拿着剪刀,比画出落语师的剪纸艺惯有的准备动作,随口配合有点儿跑调的三味线旋律,将瓦楞纸剪成五指状。
克彦背上冷汗直冒,醉意瞬间消退,大脑里一阵阵刺痛。明美仿佛突然看到幽灵般惊恐,两眼瞪得老大,小巧的双唇亦惊讶地嘟起来。
“首先,将瓦楞纸剪成这种奇怪的形状,再将普通的手套……”他边说边从口袋里取出交通警察专用的手套,有点儿类似寻常工作手套,套进五指形的瓦楞纸上。
眼前随即出现一只人手。他将包覆着手套的瓦楞纸微微举起,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做出种种动作。看起来就像背后有人伸手在他前方摇晃一样。
这些动作犹如事件发生当晚明美的举动。再也看不下去了,明美光是克制不发出惨叫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虽然日本女性不似西方女性容易昏倒,但此时的明美几乎与丧失意识相去无几,连克彦也只能闭上眼睛,才能勉强保持镇静。
(我太大意了,让这个男人自由出入家中,一开始我就错了。原本企图以平常心面对,果然还是不行。但这绝非警视厅搜查课警官的智慧所能办到,肯定是明智小五郎唆使他这么做的,明智自始至终都阴魂不散。真是恐怖的家伙,他连这点也想到了吗?不过,这仅是单纯的想象罢了!哼,浑账东西,别以为我会输给你。我的对手不是花田,而是隐身其后的明智。好,咱们走着瞧。我很平静,别以为我会害怕没有证据的恐吓……可是明美呢?唉,她毕竟是个女人,事迹的败露总是源于女人……)
克彦用力握着身旁明美的手。为了替明美打气,他以宽大的男子汉掌心牢牢包住明美的。
“各位先生、女士,刚才不过是开场的小把戏,接下来,我最拿手的好戏即将登场,看好喽!”花田兴致高昂,口中念念有词,招呼笑得开怀的女佣阿清,请她到身边来,“我手上的这个,只是一条普通的雨衣皮带。”
这一下子让人联想到案件中使用过的雨衣皮带。
明美几乎当场昏厥,只能勉强依偎在克彦身上。克彦吓了一大跳,马上转头查看,幸好明美没昏过去。大概是紧张过度而全身瘫软吧,克彦紧紧握住她的手,祈祷她能平静下来。他自己更刻意伪装成酒醉,暂时闭上眼睛试图蒙混过关,若张开眼睛看完所有的表演,必定无法保持平静。绝不能在此时流露出一丁点儿不自然的表情。
(啊,不行!明美,你为什么要瞪着眼直视呢?这样你内心的想法不是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吗?听话,看着我吧。)
他留神不让花田发觉,暗自将明美的脸转向自己。
“看啊,各位,我要用这条皮带把手紧紧捆住……来,阿清,不必担心,牢牢地绑起来,对,绕个三圈,皮带两端在这里打个结。”
阿清笑吟吟地在花田伸出的手腕上绑上皮带。
“各位看到了,眼前这位美女已使劲绑紧我的手。我的手丝毫动弹不得。”
他做出夸张的动作试图挣脱,但立刻就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模样。
“阿清,接下来从我的口袋里取出手帕,盖在绑着绳子的上方。”
阿清听从命令,将手帕盖在他被绑住的手腕上。
“好,皮带若能在一瞬间被我挣脱,各位请别吝惜掌声……”
花田的手在手帕底下动来动去,不久,他的两手从手帕底下伸出来,只见手上空无一物,皮带被漂亮地解开了。
克彦鼓起勇气拍手,但掌声如此干涩,尽力多拍了几下,总算传来清脆的声响。他略略恢复自信,也要明美拍手。但明美稀稀落落地拍个两三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各位刚才看到的,就是藤田西湖真传的手腕脱绳妙技。请看这里,取下的皮带依然保持原状,绳结完全没有被解开。但光看这些,各位大概还不过瘾,接下来,我要将双手重新套回绳结里,这可是比挣脱更困难的技术,各位看仔细喽,要是表演成功请再度掌声鼓励……”
花田的手再次被手帕的盖起来了,动了一会儿掀开手帕后,又回到一开始的情景,双手被皮带紧紧绑住。克彦与明美静静地回应了几下无力的掌声,表情僵硬地虚应了几声。
“哈哈哈,怎样,很精彩吧?好,魔术表演完毕。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离开前再喝一杯吧!”
花田伸手拿起桌上的Johnnie Walker倒进酒杯里,接着把杯子举到眼前,摇摇晃晃地走向沙发。要是让他坐上同一张沙发,明美的惊恐肯定会被察觉,于是克彦也起身走向圆桌,斟酒后大喊:
“干杯吧!干杯!”
他站在花田前面,举杯相碰,一口饮尽后,相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对了,听明智先生提过,那天晚上的月光真是莫名得明亮呢!这究竟是偶然,还是计划好的?哈哈哈哈哈,好,我也该回去了。”
花田将酒杯放到桌上,径自走向门廊上的衣架,取下大衣后,仿佛游泳般扭动着身躯走出屋外。
两人等花田离开后,连续喝下好几杯威士忌。他们再也无力承担这种超乎寻常的煎熬。
两人借着酒劲勉强能够入睡。但是,克彦夜半仍猛然惊醒,他看着身旁的明美,她一脸苍白正惊惧地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前的她脸颊瘦削,犹如病人。克彦再也无法像平常那样用言语安慰鼓励她,此刻他自己也是勉强才支撑住的。
(明智这男人太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这几句话霎时变成轰隆作响的巨雷,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回荡。
警方的心理攻击绝不会就此结束,往后的日子里,恶狠狠的毒箭将一箭接着一箭射向两人。
隔天,明美觉得继续待在家里只会更加难受,便前往涩谷的姐姐家,但傍晚回来时,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面容更是憔悴,她勉强走上二楼,默默经过书房里的克彦面前,径自走进卧室。克彦也跟她来到卧室,双手轻轻搭在坐在床缘、双手掩面的明美肩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没办法再撑下去了,有人一直跟踪我。你看,他应该还在门口打转吧!”明美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自暴自弃的信息。
克彦从卧室窗户的窗帘缝隙中偷偷窥视前方。
“是那家伙吗?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灰软帽的。”
“嗯。他是花田的部下,我到涩谷站时,才发现被跟踪了。他跟我搭同班电车,一起下车,前往姐姐家的路上,他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在姐姐家待了三小时左右,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没想到我走出姐姐家时,立刻又被跟踪,真是烦人。万一每天都有人这样监视我,我真的无法忍受。”
“这摆明是让我们神经衰弱的战术。因为他们一点儿证据也没有,才出此下策。耍起这种不知所谓的小手段,便以为我们会露出马脚,绝对不能中他们的诡计。这就是警方的策略,只要我们泰然自若,对方也只能举手投降。”
“你每次都这么讲,但要把谎言隐瞒得滴水不漏实在太痛苦了。我已承受不了这种折磨,甚至想在所有人面前大喊‘杀死股野的是北村克彦!共犯就是我!’”
(女人毕竟是女人,她几乎已形同歇斯底里。看来我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了。)
“明美,你是女人,所以才会软弱得几近崩溃。你要振作精神,一旦投降,我们的幸福生活就会瞬间瓦解。不止是我,你也会因为共犯的身份而遭到审判,随后被丢入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除此之外,刑期结束后你一分钱也拿不到,整个社会也不会接纳你。想到这些,不管此时此刻有多么痛苦我们都得熬下去,知道吗?打起精神,好吗?”
“这些后果我当然清楚,但这不是空谈道理便能解决的问题,这过程实在太令人窒息,感觉就像缓缓陷入地狱深渊,我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了。”
“别太情绪化,你只是睡眠不足而已,吞下这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吧,这样至少能暂时忘记痛苦。我喝点儿威士忌吧,现在就靠这瓶令人怀念的Johnnie Walker了。”
然而,这并非结束。每一天,只要明美外出,必定会有人尾随在后。回家后则不论昼夜,门外都有身穿黑色长大衣的人监视。
“太太,有个奇怪的人一直在后门附近打转,我刚买东西回来,他猛盯着我笑,该不会是小偷吧?”
阿清喘着气向明美报告。唉,连后门也不放过,明美很清楚那不是小偷。
“是个穿黑色长大衣、戴灰软帽的男子吗?”
“不是,是个穿褐色长大衣戴猎帽、长得像凶神恶煞的男人。”
(看来监视的有两个人。)
明美随即跑上二楼,自窗帘缝隙偷偷观察大门前的道路。这边也有一个,躲在排水沟旁的电线杆,侧着身子斜眼不断瞥向二楼,是跟踪了她好几次的那个黑色长大衣男子。
到了晚上,监视的已增加到三人。克彦索性把书房的安乐椅拉到窗边,坐下来,透过窗帘缝隙仔细观察起来。虽然天色已暗,无法看得很清楚,但依稀可见一个躲在电线杆后面,另一个佯装散步,背着手,在对面的转角走来走去。
(真有耐心!那就来比耐性吧,看来这是场持久战。)
火红的明月再度高挂在工厂的烟囱上。可惜不是满月,今晚是不祥的残月。
(就是这鬼魅般的赤红月亮驱使我杀人的。那天晚上的月亮果然是个凶兆吗?但是今晚的月亮……究竟是什么征兆呢?)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唉,明美又在哭了。她正像个小女孩般啜泣,克彦双手抱头,独自在沙发里蜷曲着身子,竭力忍受大脑里犹如尖锥刺脑般的痛苦。
(我不会输的,尽管放马过来吧。我,绝对,不会认输……)
之后,克彦在安眠药的药效下如烂泥般沉睡。到了早上,太阳升起,总算又恢复了精神。
“喂,今天我们一起去散步吧。天气很好,不如去动物园逛逛,然后再到精养轩用餐。天天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要跟踪就随他们跟踪。要是真跟踪到精养轩,干脆就请他们吃一顿算了,然后,尽情地取笑他们。”
女佣阿清一脸惊讶地目送克彦和明美几乎是手牵着手出门,两人都穿上亮眼的外出服。
克彦和明美刻意不搭计程车,反而以电车代步,令两人难以置信的是,今天没有任何人跟随在后。走进动物园时,他们原本很担心警方会在园内埋伏,但留神观察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可疑的人,看来是真的没人跟踪。出入精养轩时也没看见不寻常的人,用餐之后,由于天色还很早,便转而来到有乐町看了场宽银幕电影。无论是前往有乐町的路上、电影院里,都没有见到类似跟踪的人。
对两人而言,如此轻松自在的日子,相形之下显得分外珍贵。于是在黄昏将近时,两人愉快地回家。家门前亦没看到监视的人影。
(看来跟踪与监视的人都已撤退。这波攻击实在强烈,还好我们撑过去了。)
克彦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玄关。在早春夕阳的照映下,明美亮丽的脸庞也流露出兴奋与欢乐的神情。女佣阿清已准备好晚餐,等候主人归来。
“先生,刚才花田先生来过,留了张纸条在书房桌上,交代请您务必一读,然后就回去了。”
阿清的语气与平时不同,似乎有点儿不太自在。
“听到花田的名字,克彦明显面露不耐。(幽灵还在徘徊。算了,今天搞不好是告别信,希望真是如此。)他立刻跑向二楼,寻找纸条。一封克彦常用的信笺上写着几行字,工整地放在办公桌的正中央。
打开一看,克彦一整天的愉快心情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明智要来了,那个可怕的明智要来了!)
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明美,从背后瞥了一眼信笺上的字。她的嘴唇瞬间失去血色,仿佛眼珠就快迸出来似的杏眼圆睁,全神贯注地看着信笺。
由于两位不在,请原谅我以纸条转达。明智小五郎先生请我转告,近期内希望能与两位见面。明天早上十点我会带明智先生登门拜访,请两位届时务必在场。
致 北村克彦先生
花田
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感受到恐惧正一步步地逼近。原以为已获得解脱,没想到转眼间情势却来了一个大逆转,转入最糟糕的状态。
两人默默地来到饭桌前,晚餐的气氛像在守灵。在一旁服侍的阿清不知为何显得特别提心吊胆,不像平时那么多话。克彦向她问话时,她犹如惊弓之鸟,眼神带着畏惧,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阿清轻声回答,眼神仿佛挨骂的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胆怯地望着克彦。
一切都令人不愉快。晚餐结束后,两人默默回到二楼。克彦取出装饰柜中的Johnnie Walker,斟了两杯,一饮而尽。走进卧室后,看见明美躺在床上,克彦坐到床缘。趁着今晚,两人必须好好讨论一下才行。
“克彦,该怎么办?一切都完了。我已无力对抗。”
“我也受不了,但还不能认输。既然事情演变成这种状况,只有继续比耐力。对方手上一点儿实质的证据也没有,只要我们不坦白就绝对不可能会输。”
“可是光花田一个人,我们就快招架不住。看到手套与皮带的戏法时,我就觉得快撑不下去了,因为对方早看穿我们的手法。股野死后,我作为替身到窗前求救,手套的诡计,你虚构的不在场证明,还有我绑住自己伪装成被关进衣柜里的诡计,从头到尾不全被看穿了吗?如今,连明智都亲自出马了,你说我们还有必要继续逃避吗?”
“你真笨。就算他们看穿,也仅止于想象。明智的想象力的确精准得令人胆战心惊,但也仅止于此,所以才必须靠那些戏法来跟我们玩心理战。要是在这非常时刻屈服,反而正中对方的下怀。我会跟明智见面,与他直接应战、较量智慧。之前都是因为他躲在暗处,才倍觉恐怖。面对面的话,他也不过是个人,我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谈话到此暂时中断,明美猝然露出惊惧的神情。
“克彦,你不怕吗?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附近……那天晚上我也觉得走廊那边躲着幽灵,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与当时一模一样的氛围。”
“又说这些奇怪的话,你太敏感了!”
克彦站起身,到书房取来威士忌与酒杯。斟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克彦,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跟股野扭打在一起?为什么要掐住他的脖子?为什么要杀他?如果你没杀他,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
“浑账!你说什么傻话。要不是他死了,你能像这样过着奢华的生活吗?能跟我在一起吗?而且我也不是蓄意杀死股野,是他先掐住我的脖子,我才不得不还手的。假使那时他的力气再大一点儿,死的可就是我了,所以这算正当防卫。但我如此声称的话,就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而你也会被当做证人传唤到法庭,或许连一毛钱的遗产也别想拿到。为了避免事态演变到这样的地步,我才会想出这样的计策,我们也才能拥有眼前的幸福。事到如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必须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幸福。我还能战斗,我会跟明智小五郎一对一单挑的。”
说着,他猛地又喝干了一杯酒。嘴里虽然逞强,但若不依靠酒精的力量,他同样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
“克彦,你听!这次我真的没听错。外面好像有东西,我好怕!”
明美倏地抱住克彦的大腿。
此时,连接走廊与卧室之间的门悄然打开,一名男子现身了。
克彦与明美紧抱在一起,以撞着幽灵般的恐惧眼神紧盯着眼前的男子。
“啊,花田先生……”
男子缓缓走向床边,说:“是我花田啊,真是抱歉,我刚才一直躲在门外,你们的谈话我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假如继续承受这种痛苦,你们一定会崩溃。建议你们还是坦白吧,这样比较轻松。”
(糟糕,换句话说,这家伙刚才一直在偷听吗?我们的对话内容全部被他听见了。但这也无法成为证据,只要坚称我们从没说过这种话,他不就白忙一场了?)
“你有什么权利擅闯民宅?给我出去。请你立刻出去。”
“你真无情啊。我不是你的麻将友、牌搭子兼酒友吗?不过是没事先通知一声,竟被你当成外人大发雷霆,大见外了吧!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北村先生,听从我的建议,赶快解脱出来吧!”花田笑着说。
“解脱?什么意思。”
“坦白罪行啊。在法庭上承认,你,北村克彦,就是勒死股野重郎的凶手。你让前股野夫人,也就是明美女士伪装成股野,在窗边求救,上演一场假戏,为你制造一个虚构的不在场证明。”花田刻意以缓慢而慎重的语气说着。
“浑账,这只是你的幻想,我没什么好坦白的。”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你跟明美女士适才不是早已坦白过了?心声几乎都吐露出来了,很难挽回喽!”
“证据在哪儿?你偷听到的内容不足以构成证据。谁晓得你是不是说谎?只要我坚决否认,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你无法否认的。”
“什么?”
“你看床铺枕头这边的墙壁,瞧瞧这个摆着床头灯的金属横木底下,有什么?”
克彦与明美在花田沉着的语气下感受到一股寒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刺眼的灯光照耀下不太容易发现,但仔细一看,金属横木底部的确有个凸起物。那是个小型的圆形金属物。
“趁你们外出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说服女佣,在这道墙壁上挖了个洞,接着从隔壁松平先生的别馆牵了一根电线到这里。此时,别馆内有安井课长及其他四五名警视厅的警官在场,你懂了吗?墙上的小型金属物就是麦克风,隔壁的别馆则装了一台录音机。也就是说,你们刚才所讲的一字一句都已被录下。不,不只刚才的谈话,连眼下我们的一问一答也正被录音呢。而为了让这些成为呈堂证供,我刚才才会特别着重强调相关人员名字的发音啊。”
克彦听到这里,顿失抵抗的气力。他总算清楚地了解到花田背后的明智有多厉害了。
(我输了,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准备得如此周全。明智明日十点来访的信息不过是为了把我们逼上不安的顶端,以引出先前那番谈话。他们早就等着我们一起外出的时刻,一逮到机会,立刻说服阿清与警方站在同一阵线,以方便装设麦克风,难怪阿清今晚显得如此局促不安。我明明感觉到阿清的异样,为何没起疑?为何没提高警惕?然而,对方的手段这般严密,恐怕也非一般人所能对抗。我不是蠢蛋,但看来要一辈子隐瞒谎言,终究是不可能的。)
“证人不止警察,我们也请隔壁的松平先生到场作证,而女佣阿清此时亦在隔壁的别馆。记录今晚对话的录音带,会在众人的见证下当做证物保留……你明白了吗?你们总算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也不必继续争吵了。”
花田警部说完,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明美从花田讲到一半时,就趴在床上哭个不停。克彦双手环抱胸前,垂头不语。等花田的话一结束,克彦便迅速抬起头,毅然决然地开口:
“花田,我认输。我为造成各位不必要的辛劳致歉,但最后我想说句话。你们的做法虽不是肉体的拷问,却是心灵的拷问。拷问绝非公平,更直接地说,是非常卑鄙的手段。希望你将这段话转达给明智先生。”
花田神情有点儿困扰地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平静回答:
“你这想法大错特错。的确,我耍了很多小手段攻击你们的心绪,但这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你的诡计实在太过严谨,一点儿实质的证据也未留下。要是我们就此抽手,便无法惩罚有罪的人,这迫使我们必须通过心理手段解决。然而,这种心理攻击与所谓的拷问在性质上截然不同。所谓的拷问,是利用肉体的折磨让人认罪,不过,即使是无辜的人也可能因承受不了而被迫做出虚假的证言,其他的,就如对嫌疑犯进行一两晚不眠不休地讯问,也算一种拷问。你若不是真凶,这次所采用的方法,对你肯定是不痛不痒的。我并未使用强迫你做出虚假证言的手段。你们之所以恐惧得仿佛受到拷问,就因为你们是真正的凶手。若非如此,看到我的戏法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即使遭到跟踪,清白的人也不会因而坦白曾经行凶。心理攻击与德川时代的肉体拷问本质上截然不同……这样你懂了吗?”
克彦重重地垂下头,一句反驳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月亮与手套》发表于一九五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