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平常总爱赖床的我竟然五点就起床了,为的是趁着清晨人迹稀少,又有充足光线的时候,再次检查昨晚谜样的脚印。哈,看来我也是个爱好猎奇之徒啊!
身旁的甲田睡得很沉,为了不吵醒他,我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侧廊的遮雨板,穿上木屐,绕到别馆外侧。
令我瞠目结舌的是,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还是昨晚的赤井先生。这男人怎么老是抢在我前面?不过他应该不是在观察脚印,我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站在别馆南侧(有脚印那边)西边的一个角落,藏身在建筑物后方探头看西侧靠北方向的什么东西。那地方究竟有什么?那个方向算是别馆后方,是主屋厨房的出口,出口前方是阿常爷平时因爱好而照看的花坛。花坛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漂亮的花。
我由于遭人抢先一步到达现场而心有不甘,所以打算吓吓他。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伸手冷不防地拍他肩膀一下,没想到,他的反应却超乎意料之外,只见他一脸慌张地回头,不自觉地吼出:
“嗨!这不是松村兄嘛!”
他的吼声出其地大,以至于我反被吓破胆。或许是想尽早把我赶走,赤井先生谈起无关紧要的天气话题来。
然而,我越想越觉得可疑,最后,我再也按捺不住。即使会带给赤井先生不好的印象也无所谓,我推开站在我面前的他,径自走向他刚刚站立的位置,望向北方,但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物。只看到早起的阿常爷正在整理花坛,赤井刚才那么专心,究竟是在偷窥什么?
由于实在太可疑,我回头望向赤井先生,他只对我尴尬地傻笑。
“请问您方才在看什么?”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问他,他答道:
“我没看什么啊。话说回来,你应该是来看昨晚的脚印的吧?嗯,不是吗?”
他竟装傻地反问。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回答“正是”。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其实我正打算再好好观察一次呢!”
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那都是谎话,因为墙外留有四道赤井先生的脚印,换言之,这是他先前往返两次的痕迹。其中一次往返肯定是今天早上抢先到现场的脚印,说什么正打算去看,根本早就观察过了嘛!
到了古井旁,两人暂且在附近查看,可惜并没有找到其他任何新线索。脚印确实是从古井开始,并消失于古井的。此外,除了昨晚来调查的三个人的脚印,剩下的就只有在附近徘徊的野狗的脚印。
“要是这不是野狗的脚印而是工作鞋的就好了……”我自顾自地说,这是因为野狗的脚印是由反方向来到井边,在附近绕了几圈后,又折返回原来的方向的。
此时,我猛然想起曾在一本破旧的《斯特兰杂志》上读到过一篇发生在国外的实际犯罪案件。矗立在原野上的一栋独立建筑物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因被害者过的是独居的生活,所以犯人必定是外来者。但不可思议的是,雪在凶案发生前就已经停止,白雪皑皑的地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只人类的脚印。除了推测凶手在作案之后即消失在天地间,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然而,虽没有人类脚印,现场却留下其他脚印——两排往返于这栋大宅前的马蹄印。
因此,有人怀疑被害者该不会是被马踢死的吧?只是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最后发现犯人为隐匿自己的脚印,竟将马蹄铁钉在自己的后脚跟上。故事大致如此。
所以我才会假设,若野狗的脚印是以相同方式留下,那事情就简单了。
野狗的掌印大得有些意外,假设一个人的四肢装上狗掌模型趴在地上爬行,似乎不无可能。而且,由地面干燥情形来判断,狗掌印留下的时间应该与穿工作鞋的男人走过的时间比较接近。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见赤井先生语带揶揄的口气说,“您可真是位名侦探啊”,而后陷入沉默,真是个怪人!
慎重起见,我赶紧追踪野狗的掌印直到荒地对面的马路上,但那是条碎石路,完全无法判断狗掌印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只能猜想,“狗”不是往左就是往右了吧!
然而,我不是侦探,一旦找不到脚印,接下来该怎么办便毫无头绪,眼前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看来也只能放弃了。事后我才理解,若是真正的侦探,他们会注意到的细节比我注意到的微小多了。
过了一个小时后,波多野警部再次来到府邸进行调查,可惜并没有任何新发现,故在此不另行赘述。
用过早餐后,历经昨晚这场骚动,我们也不好继续在此留宿,于是甲田与我决定先行告别,虽然我对案情的后续发展依旧十分好奇,但我实在无法开口说要单独留下,便决定等日后案情有所进展时,再找个机会前来拜访。
离开结城家后,我们在回家途中顺道前往弘一所住的医院探望,结城少将与赤井先生刚好也在医院。结城夫人与志摩子小姐都留在医院照顾病人,两人脸色苍白,昨晚似乎并未好好休息,我们没见到弘一本人,因为被允许进入病房探望的只有少将。看来伤势比想象中严重。
又过了两天,第三天我动身前往镰仓,除了探望弘一之外,也是想打听事件的后续发展。
此时的弘一,已经完成手术,高烧也退了,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身体极度虚弱,完全没有说话的力气。而当天波多野警部也来了,主要是询问弘一是否还记得歹徒的相貌。弘一答道:
“除了手电筒的光与黑色人影外,其他都不记得了。”我也从结城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离开医院后,我顺道前往结城府邸问候少将。岂料,却在回家路上目睹了一件让我着实摸不着头绪的事,应该说是用我的头脑绝对无法理解的事。
走出结城府邸后,或许是跃跃欲试的好奇心作祟,我突然想起古井来,于是索性穿过空地,到古井旁仔细观察。接着,又沿着野狗掌印消失的碎石子路绕了一大圈再往车站走去。就在这时,我在距离古井空地不到一町的路上遇见了赤井先生,唉,怎么又是赤井先生?
他正好打开一家门面富贵的临街商铺的格子门走出来,他明明看见我了,不知为何却在瞬间别开脸,逃也似的快步朝相反方向急急小跑步离去。
见到这反常的举动,我便刻意加快脚步跟着赤井先生。经过那家商铺时,我瞥见门牌上写着“琴野三右卫门”,并将这个名字牢记在心,而后继续紧随其后,走大约一町之远,才总算追上他。
“这不是赤井先生吗?”
我开口叫出名字,他这才死心地回头说:
“嗨,你也来啦?我今天刚去拜访过结城家哪。”
他的这个回答实在太可疑了,且他并未明说他去过琴野三右卫门家。
当赤井先生回头时,他的样子着实吓了我一跳。眼前的他,一副装饰工匠或裱褙师傅的小学徒打扮,全身沾满金粉。从两手到胸前、膝盖,仿佛梨子地花样般的金粉点点四散,在夏日艳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凑近一看,连鼻头都不能幸免,于是赤井先生整个人看着像佛像一般金光闪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试图问他原因,但他只是草草回答“没什么”,想尽办法回避我的提问。
对当时的我们而言,“黄金”具有不寻常的意义。射击弘一的小偷,其目标只有黄金制品。用波多野的话来形容,他就像个“黄金搜集狂”。这个案件发生当晚正好也在结城府邸出现的神秘人物赤井,此刻却是金光闪闪,还急急忙忙地逃离我的视线,他的举止实在太过诡异。赤井先生应该不至于就是犯人吧?但不管是之前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抑或眼前的闪闪金光,疑点实在太多了。
我们两人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走向车站,终于,我再也按捺不住,鼓起勇气询问一开始就十分在意却又说不出口的疑惑。
“那天晚上在枪响之前,您似乎不在二楼,请问当时您在哪里?”
“我不太能喝酒,”赤井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样,直截了当地回答,“当时我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加上香烟也刚好抽完,于是顺带出了趟门买烟。”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您没听见枪响喽?”
“嗯。”
对话到此结束,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又走了一段路后,这次换赤井先生开口,他说的是一件完全不着边际的事。
“事发前两天,附近的木材行在古井对面那块空地上弃置许多旧木材。假设那些旧木材没卖掉的话,在木材的阻碍下,就留不下野狗的脚印了,你说对吧?这是我刚刚听来的消息。”
赤井先生把这件顺理成章的事讲得一副值得发人深省的样子。
他是借此掩饰他的尴尬吗?若非如此,他肯定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大笨蛋。因为事发两天前那里是否放置木材,跟事件本身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也不会因此挡到小偷的去路,纠缠在这些旧木材上根本无济于事。我直接说出我的意见后,赤井先生竟装模作样地回答: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是这样吧!”
这家伙真是个怪人!